“對不起!”
魏皎頓住,沒有回頭,側頭看着深遠黑天。
也沒有回答,隻是揮了揮手。
謝樹回到病房,爺爺已經走了,東西明天來收,老家夥看來已經是查完了。途徑楊桉的床,楊桉察覺謝樹的視線,擡起頭看他。
憋了半天,謝樹終于憋出一句:
“晚安!”
楊桉笑着點頭:“你也是哦!大少爺!”
坐到辦公室時,突然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媽媽了。
血氣上頭沖到謝維銘那一通胡攪蠻纏,雖然解開了誤會,但是冥冥中就感覺是對她媽媽的一種不信任,他們之間的事他僅憑一個猜測就開始拱火,且不說有沒有對謝維銘的事情打草驚蛇,魏皎的照片被拿走的那幾個小時有沒有被發現,會不會對她造成影響。
太魯莽了。
酒後微醺,為數不多的理智還在分析,那他媽媽知道多少?
‘小三’、‘出軌’、‘離婚’……
自己是怎麼想到這些詞彙的,至少也要先告知顧醫生啊?那些越俎代庖的行為現在回想,是真的有點懊悔!
“媽,楊桉怎麼樣?”實在是礙于辦公室人多,另一些問題難于宣之于口,找話題搭話。
顧笙然其實不想管他的,明顯是醉了一些,就不能回家,還要爬到醫院來,但是又看他一臉愁容,明顯的剛剛經曆過一場傷春悲秋。
年輕小夥都會被人傷,顧笙然很快就得出結論:
相親。
“不太好,聽力幾乎沒有變動。不知道,會不會有好轉的迹象?不說那個……”顧笙然挨近謝樹,看了看旁邊的人,和他說悄悄話:“你失戀了?”
謝樹:“……”
啥玩意?
不奇怪,你媽關心你的終身大事。
謝樹無聲大笑,都什麼跟什麼?顧醫生人到中年,八卦之魂從未削弱半分。
收起笑容,平靜開口:
“你知道謝維銘這些年做的事嗎?”
顧笙然怔忪,怎麼會?
謝樹看着她的反應了然點頭,心裡琢磨出一二,“行,我知道了。”
心裡的石塊落地,謝樹切換回懶散,雙手向後抱着後腦勺,把椅子滑向窗邊,看着窗邊伸出的梧桐,雨聲淅淅瀝瀝傳來,漫不經心的笑了笑說:
“别猜了。現在這幅鬼樣也是因為這件事,重申一下,我相親真的沒影。你一天往我談戀愛上湊,就這麼相見你兒媳?抱歉,太早了,還沒自由夠,我沒那些個想法。收收心啊!”
謝樹頗為自覺的勸解他媽媽。
顧笙然明顯沒聽見,半晌輕聲開口:“你知道了多少?怎麼知道的?”
謝樹回頭:
“不多,一點點。就知道了魏皎,其他的都沒向我透露。有人正在調查我,我誤打誤撞發現了,産生了些誤會,找他理論,就對我解釋了些。”
至于怎麼誤會、怎麼理論,謝樹羞于提起,統統帶過,因為他料定謝維銘不會和顧笙然說,絕對不會。
顧笙然警覺:“調查?”
謝樹點頭,“十多天,可能,從我放假回家就一直在調查了。蓄謀已久,有備而來。”
顧笙然掐緊了手中的筆,筆尖戳進紙張,墨水神不知鬼不覺慢慢暈染開,在白色無瑕的紙張上開出妖豔的黑花。
“這幾天盡量待在醫院,不要亂跑,不必要的社交或者人就不要見了。知道嗎?”
“嗯,好。”謝樹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笑着對他媽媽說:
“
放心,你們的事我也插不進去那個手。明天就是周末了,下周一我就上班了,到時候天天在你跟前,那都不去。”
顧笙然點頭:“好。”
謝樹沒有錯過媽媽長舒一口氣,從緊張到漸漸放松的神情。還是問了句:“那你呢?”
顧笙然沉默着搖頭:“我知道所有事情,但是從未參與過,你爸爸也不讓我插手。”
謝樹嗤笑:“還算他有點良心。”
“那你的相親?真的黃了?”
“……”
“你就沒喜歡的人?”
“媽~”
謝樹忙于岔開話題,看到桌邊放着的文件夾,拿起來漫不經心的看着,謝樹眼神直奔診斷:語言頻段氣導平均聽閥 左:81 dB 右:7dB 。
這個女孩的病情好像成了他的課題,他了如指掌。
“怎麼又回去了?”
“沒辦法一開始損傷就直逼重度,基本不可逆,我感覺治療下去的希望不大,她媽媽很堅持,楊桉明顯想放棄。但是不知道楊桉媽媽怎麼勸說的。”
謝樹往後翻着:79、80、82。依據檢測時間往前排列。
他能想象母女兩每次看到這個數字的瞬間,微妙的期待到掙紮着的絕望。
公園裡楊桉一反常态的嘶吼像是宣洩,或者是一種被打敗之後的無奈之舉。
“她住院14天了,兩周了。已經到了黃金時間了。”
顧笙然疑惑:“是的,不過,你一直在關注她?”
“她們來的那天,我們剛好一個車,反正就是知道了。”謝樹笑着回答。
“唉,你上次不是……”
謝樹打斷:“不過,沒有必要休學吧!我是贊同可以放棄了。太多人過了這個時間都不會有太大起色,這種茫然的堅持太笨了,成本也高!”
顧笙然看着他,他置身事外一副審判的姿态,短淺下着自以為是的結論,酒後的臉頰潮紅醉狀,更讓人覺得他很輕浮。
搖了搖頭,耳提面命的糾正他,用平時教訓科室醫生時平緩又發力的語氣:
“你天天在這裡研究病例,見過太多不足為奇的,但是你知道嗎?她們到這裡就代表她們已經走投無路了。對你來說,她隻是你的一個患者,你還會遇到無數個,因為這就是你的工作,和吃飯睡覺一樣稀松平常。可對她來說是什麼?是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驚慌、錯落,更是轉折,既是戲劇的高潮,也可能偏向于低落的死水。而在這一刻遇到了我們,對楊桉媽媽來說是她最重要的人,她會抓住所有。換做是你,如果現在躺在哪裡的人是我,你會怎麼做?怕是有過之無不及。所以别說的那麼輕松,你作為一個醫生更不要站在高高的高地上冷漠俯視橫加指責。明白沒?小野!”
“嗯。”
謝樹恍惚間有種被猛然打過來的海浪拍醒,猝不及防,醍醐灌頂直擊心底。
“既是戲劇的高潮,也可能偏向于低落的死水。”他在心裡默默重複一遍。
他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那些淺薄的知識體系隻是基礎,更多的是要對那些坐井觀天一樣的、無聊的偏見狹隘,進行無數次的撥亂反正。
*
魏皎出來時,醫院旁邊的打印店還在開着,就走進去詢問可不可以打印相片。等待的過程中,陸衷末的電話打進來,機警遲疑。
……
“我在旁邊的打印店,打印照片,你叫司機直接開過來吧。”
……
“照……照片啊!這幾天在醫院拍的,你要看嗎?”
他提起了照片。
魏皎不用看都知道,她恢複了原樣:“我看看啊!”
裝做翻包,“這是誰?”
語氣輕佻的聲音傳來:
“你不知道嗎?”
魏皎咽了咽喉嚨:“我又沒心思管你的事!啊呀!你趕緊把車開過來,挂了!”
陸衷末看着魏皎站在門口,燈光罩在她身上,曼妙的身段,能吸引每一個垂涎的人。
可惜了。
冷淡又陰鸷的吩咐司機:“停一會再開過去。”
魏皎松口氣,翻出口紅和鏡子開始補妝,明天出院了,就離開了。
頭頂的天空被梧桐遮蔽了些,細雨蒙蒙斯磨着葉片,燈光裡的雨點是一道道細小微長的白線,一閃而過,刹時滴落。
拿到照片,雨點開始噼裡啪啦砸在地面棚戶房頂,上車之後,瞬間靜谧,瓢潑大雨隻在車窗上彙成不斷地水簾,一遍一遍的清洗灰塵,滂沱雨聲被阻隔在外。
陸衷末笑着把她壓在座位上,含住唇瓣吮吻,絲毫不在意秘書和司機在場。
他自律嚴苛,有錢有勢,老了又能怎樣,依然有一大把人往上湊,應接不暇,大學生、嫩模、職場白領……
魏皎是留在身邊最久的了,魏皎不像其他人那樣對他低頭、百依百順,她有自己的個性。這個女人總能抓住他的錨點,甘願為她折腰,為她掏空腰包,為她掏心掏肺,隻為讨她一笑。
“今晚要不要跟我回去,想你了。”
魏皎眉眼看着他,爽快回複:“走啊!”
随即勾住陸衷末的肩膀,拽着他的領帶在指尖繞了兩圈,把他拉低……
被暴雨沖刷的梧桐葉,在疾風中飄搖,天晴時枝頭會落滿陽光。
晚安,暴雨中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