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樹找地方混日子,坐等晚上和陸倩玫的3分鐘打卡式赴約,然後交差。
顧笙然坐診回來,看到他軋馬路又軋到了醫院,此刻正坐在電腦前,想都沒想就開始抨擊:“今天七夕,你都沒有朋友,進取心這麼強的嗎?”
謝樹不為所動,托腮認真回複:“我眼裡隻有學習,一片赤誠隻獻給醫學。”
顧笙然兩眼一黑,覺得他在說胡話,于是摸着謝樹的額頭:“沒燒啊!”
謝樹厭棄的擺頭,“拿開,我很清醒。”
顧笙然笑着說:“行,熱心市民謝先生,你媽媽現在請求你,幫我把這個帶給楊桉,順便告訴她從明天起高壓氧和鼔岬都不用做了,隻需要輸液和吸氧了,好嗎?”
謝樹接過一份診斷書,就是昨天看的那份:“好的~不過,她不是應該有嗎?”
還演上了,學着英譯的口音歡快回複。
“這是原件,對了,今天的點滴裡我加了一點鎮靜和促進睡眠的成分,她可能在睡覺。”
謝樹随手順走桌上一個橙子,他嗅了嗅,散發着悠長清新的香氣,表皮泛着誘人的色澤。
他邊走邊抛着橙子,輕輕打開病房門,視線看到的病床都已經空了,但是安靜得有點過分了,謝樹皺眉暗想:
“真的在睡覺嗎?這安眠藥這麼好使?”
蹑手蹑腳的走進去,謝樹目光柔和看向睡着的楊桉,楊桉面向窗戶側躺着,高窗折射着其他樓層反射過來的光,明晃晃刺到人睜不開眼。
随即走到窗邊,謝樹輕手輕腳的拖動窗簾,還是發出了“刷拉”的聲響。
他慣性朝熟睡的人看去,幸好沒醒。
楊桉左手拇指虛按着右手手背,謝樹湊近才發現輸液貼已經被血染紅了針口的棉貼部分,看上去就知道滲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血。
謝樹把被子往上拉了些,蓋住了她的雙手,準備抽離的時候,冰冷的指腹滑到他的掌心,握住了謝樹溫熱的一半手掌,還在向裡遊走,好似在尋求熱源。
謝樹呼吸有了瞬間的顫栗,是被冰到了,低頭凝望到了楊桉已經睜開的眼睛。
楊桉察覺有人靠近,橙子的味道一閃而過,随後又遠離。
然後再一次嗅到了相同的味道,是一種自然的木質香,冷冽、拒絕卻充斥無聲無息的引誘感,很溫暖的指尖碰到手背,在感覺要離開的時候想要抓住,連續又短暫的欲望驅使自己要抓住,一定要抓住……
以為隻是做夢的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空虛的知覺回歸,可是,好安靜,安靜到可怕……
謝樹笑着,輕聲喊她:“楊桉。”
楊桉看到謝樹的雙唇,分明在講話,口型分明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可是……
好像聽不見了。
完全沒有聲音。
……
謝樹看着楊桉空洞的眼神,什麼都是空白的,随即她的手抽離開自己,掌心裡有形狀、有邊界的冰涼撤走。
楊桉雙手按着雙耳,剛剛遊蕩的眼眸濕潤着碎片晶體,焦躁和手足無措湧來,“我聽不見了,好像。”
出聲的瞬間,眼淚也無聲洩下,壩口決堤,洶湧的熱意搗向痛苦,一滴淚墜到謝樹還未抽離的手背上。
不敢有絲毫的松懈,楊桉一一撫摸過眼睛、鼻尖、嘴唇,然後又回到耳朵,像是在确認什麼。
都在啊,摸得到,剛剛也感觸到了謝樹掌心的溫度,聞到謝樹身上昂貴但能接近的木質松香。
橙子,對,應該是橙子,睡夢中嗅到的橙子味……
楊桉轉頭看到了床頭櫃上放着的橙子、魏皎走時留下的水果、橙子下壓着的照片,她不想放過所有細節,一一确認,左手拿過橙子使勁嗅着,是這個味道!
也看得見啊,也能回憶起來,可是,可是……
“我真的聽不見了。”
随即掏出手機,6:13,自己睡了多久,睡過去的時候4點過,過多少?好像是沒過半,那麼就相當于滿打滿算兩個小時,等等,不對!
現在開始複盤,是從什麼時候快開始的?出現暈眩、瞌睡、無法聚焦的畫面是什麼時候?難道從曹茜姐姐給她藥的時候就開始了,或者應該更早,換最後兩小瓶針水時,50ml的針水要輸多久?
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開始瘋狂計算:250ml 的點滴要一個半小時,後面去上了一個廁所估計5分鐘左右波動。
那麼……
“我可能……可能已經聽不見兩個小時零四十多分鐘了。”
時間就這麼被複盤出來,楊桉笃定自己沒有算錯,扒回憶的事對她來說經驗很足。
她仰着頭對謝樹說,淚眼婆娑,眼眶裡漫漶的淚水溢出。
在睡覺的這段時間裡,就可能聽不見了?楊桉确認着問題,自己的回答卻是肯定的結論。
還在夢裡嗎?
不是的,已經醒了。
是錯覺嗎?
不是的,楊桉看到了一切、觸摸到了一切、聞到了一切、清楚知曉一切,她是當事人。
還有這個每次出事,都會機緣巧合成為的唯一見證者——謝樹,不,他是醫生,可以解救自己的醫生。
但是……但楊桉聽不到他的聲音,任何聲音。
聽覺世界黑了,破碎成不知名的空間。
楊桉醒了它卻睡着了。
仍憑如何嘶吼、呐喊,沒有回聲、沒有共振、沒有呼應,甚至連之前使楊桉煩躁厭惡排斥的左耳噪音都歸寂。
原來最終的命運之神是這樣的,都不是具象化的物體,它就是一個無聲的世界,沒有邊際,楊桉感音不到自己的存在。
謝樹懵懂看着楊桉一系列的動作,他看得出她在掙紮,她在絕望。
她不知道你的意思,她自我斷聯,失去了外界的聯系。
謝樹不知如何幫她,如何安撫,他束手無策,從未面對過如此棘手的情況,叫喊更是沒有什麼用。
謝樹嘗試穩住楊桉的肩,迫使她看自己,進行商讨:“我去叫顧醫生,你不要動,不要着急,好不好!”
盡全力的安撫,即使她聽不見,他直勾勾的盯着楊桉雙眸,對焦上她的瞳孔。
他多希望楊桉此刻能懂自己。
楊桉急促喘氣,看着謝樹彎腰,視線和她的眼神齊平,她明白他在和自己交流,跟着講出來,發音形狀應該是這樣的。
看着他的口型‘顧醫生’,對,自己的主治醫生是顧笙然醫生……
但是,顧醫生來了,是不是就證明她真的聽不見了,是印在A4紙上的結論,是她可以看見的診斷結論。
如果說前提是聽不見了,但是她一個高中生,她識字。
‘失聰’兩個字她清楚、理解、不會産生歧義。
不要,她不要。
她還有救,她是好好的。
于是,冰冷的指腹攥緊謝樹的手,寒冷回來,覆蓋着謝樹的整個掌心。
“别去,不用叫醫生。你讓我睡一會,一會就好!我剛剛也是睡醒才發現的,會不會也睡醒了就好了。我還沒有聾,一定是錯覺,一定還在做夢!”
謝樹隻能搖頭,但是他說不出來話。
楊桉看出謝樹的拒絕,于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反過來勸解:“我有藥,治失眠的藥,中午才剛拿到的。我現在吃……現在就吃,我吃了睡着了就好了。醒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随即拿過那瓶中成藥,扭開。
哦!
先看說明書。
先前模糊的字眼現在無比清晰:“四粒,一次四粒。”
楊桉甚至沒有喝水,倒在手心裡,就往嘴裡送囫囵下咽,謝樹慌忙給她遞水,她已經生咽下去兩粒了,接過水就往嘴裡灌。
“唉!慢點!慢點!”
“我吃藥了……我睡覺……就好了。”楊桉幾乎是嗆一口喝一口,服完藥,又自顧自的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