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走道上,銀白灰色的座椅相對擺放,金屬材料鍛面折射着白色燈光,有種陰森森的鬼冷氣息。
楊桉緩緩仰起頭,靠在背椅子,抵住牆,咽了咽口水,才發覺有些難耐。
側頭看着手術室門頂的紅色字幕,依舊亮着【手術中】,頭頂的顯示器滾動着【2014年8月3日 19:34:24】,謝樹被推進去好久了。
所幸,事故發生地在醫院附近,打了120後,救護車來的很快。
對面顧醫生依舊保持一動不動的身影,看上去并不想開口講話。
楊桉很想上前安慰,但是找不到說辭,腦海中搜刮不到任何強有力的證據說服,可笑自己都說服不了,更别提安慰别人了。
再看看自己雙手,還沾着已經幹涸的血漬,提醒着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震驚、感歎、劫後餘生多種情緒交糅雜錯。
也幸好,急診室的醫生看到被送來的是謝樹,就直接通知了顧笙然,她的車剛滑出停車場,當場下車讓警衛看着挪車,便心神缺失的連奔帶跑趕來,按地下電梯的手止不住抖,第一百次提醒自己要鎮靜。
看到孤零零守着的楊桉,一時不知怎麼面對。
腳軟晃了一下沒站穩,楊桉跑過來扶住,她搖頭揮手說沒事,有點低血糖,就自顧自慢慢順着牆滑下來坐在地上。
顧笙然想問手術情況,卻發現手機由于慌張忘在了車上。
一時失神,想抓住點什麼,扯住自己好像一直在極速下墜的身體、手掌、意識,它們好像都散了,拼不出自己,拼不完整自己。
冷靜冷靜。
反複問着楊桉,腹部和胸口的傷口有多深,刀有多長,出血量有多少……
楊桉更不知怎麼面對。
但沒有理由不對顧醫生講述自己所看到的事故現場。
隻能硬着頭皮陳述,顧笙然确定了謝樹的腹部、胸口、左手手肘都有刀傷。
一陣咄咄逼人的追問後,看到小女孩有些發顫的身體,努力維持鎮靜的語調,顧笙然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有多窮兇極惡目眦盡裂喪失理智。
冷靜冷靜。
楊桉也怕啊!
顧笙然了然,手肘和腹部的傷一般不會有生命危險,但不排除其它原因,例如出血量一類或者穿刺了器官,但謝樹送來的快且沒有耽擱;那就要看傷口多大了,照楊桉的比劃大概是一把寬1~2厘米,長12~15厘米的普通水果刀,是快速抽出的?那面積應該不大;傷口深度呢?插了一半還是都進去了,速度很快還是?用刀人力氣大不大……
但比起前面兩處,要命的是胸口,而且還是左邊。
不敢想了,也不敢問了。
等!
隻要還在救治就還有希望。
握緊又松開的拳頭,不斷咬緊的下颌,現在很痛恨自己是個醫生,那些數字畫面在自己的腦海裡推演;又感謝自己是個醫生,能根據那些要命的知識得到一些信息……
所有東西混入頭腦,謝樹的臉、他愛吃的小龍蝦木瓜涼蝦酸菜魚、他愛穿白色的襯衫T恤外套、他和謝維銘鬥嘴的讨打畫面、他被自己教訓的時刻……
關于謝樹的意識在奔騰,如脫缰的野馬在撕裂自己,指向那個自己虛構的事故現場,他一個人躺在那,滿身是血……
冷靜冷靜。
可是,他冷不冷?疼不疼?
早些間,獲悉的民警趕來。
向顧笙然介紹身份和來意後,詢問了顧笙然謝樹的信息。
又留意到邊上的楊桉,楊桉身上和手上還有血迹。
顧醫生替她解圍,楊桉湊巧在現場,同時也是自己的患者,他們向楊桉詢問了一些事故的具體細節,楊桉再把看到的能說的如實相告。
并對她說後面可能會有一份筆錄會找她,問了病床号及樓層科室,考慮到案件情況不明,以及家屬情緒波動,隻是簡短陳述詢問就過。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醒來。
“嗡嗡嗡......."包裡的手機響起了震動,蓦然把楊桉拉回現實。
實打實吓了一跳。
“喂,媽。”她快速起身,害怕打破這一刻的甯靜,疾步走向樓梯間的拐角。
“嗯,你現在在幹什麼?”
“啊,我在......."突然不知道怎麼解釋了。
頓了一下,躊躇緩步,接着說:“我在病房外,過道上,看街景。”
劉女士:“走走就回去休息了。”
“嗯。我知道了。”楊桉平靜地看向窗外。
劉女士:“睡覺前不要瞎想,藥吃了嗎?”
“嗯,吃了。”
劉女士:“我大概明早就回來了,有事打電話給我,一個人注意點,有什麼不舒服不懂的多問問顧醫生。”
劉女士本來是今天下午就應該到的,臨了永甯降暴雨,道路塌方,今晚才能疏通,隻能買明早最早的車票。
楊桉擡眼看了看手術室的方向。
“嗯,我沒事的。你慢慢過來,我一個人可以的。”她把手放在窗框上,大拇指來回摩挲。
劉女士:“記得明天的流程啊。”
“放心,我比你熟。而且隻用輸液和吸氧了,沒啥大事,你安心辦你的。我們老師......."算了,也就那樣了。
欲言又止地作罷。
楊桉凝視窗外的車光霓虹,一道道閃爍在漫漫靜夜中,漾出圈圈五彩斑斓的波紋,感受着左耳的噪音,有些事卻漾不開的心口難開,難以明說,難以企及。
媽媽的電話,讓楊桉從下午的事情裡有瞬間的抽離。
“呼~”吹口氣,擡起手背拍了拍雙頰,雙手冰涼,“好冷。”
凝滞一瞬,掌心的血有點不敢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