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淩亂的自己閃過自嘲,自己不還是病着嘛,還在這裡多管閑事?
不過,謝樹你一定會好好的。
對嗎?
握緊手機,看着墨色裡的天空,在這樓梯間完成虔誠祈願,可大可小。
去把手上的血洗幹淨再回來時,手術室門前多了些人,今天是謝樹爺爺生日,所以一大堆親戚都趕來了。
等候謝樹的他們,要麼相擁着,要麼小聲交談着,無一例外的表情凝重。
複現着面對珍重之人瀕臨生死之際的無奈無助無措。
想回病房喝水……
走了幾步,被人叫住,他帶着平穩的聲音詢問,“等等,請問,你是?“
是謝樹的爸爸。
“我是……是顧醫生的患者。“好像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楊桉有一絲不悅不願回想,卻更不好回絕。
謝維銘敏銳的眼神快速掃過楊桉:“謝樹上救護車時,是你在身邊嗎?”
楊桉舒展着手指又攏緊,有些拘謹又遲疑的回答:“是的,他出事時我也在現場,當時在場的醫生問有沒有認識他的,我知道所以就跟着一起上車了。”
“楊桉……”顧醫生走到楊桉身旁,拉着她的手,雙唇嗫嚅顫抖,好像有很多話想說。
她先前平靜到楊桉懷疑,拉着自己問那些問題時,嚴謹缜密,不慌不亂,還有合理的邏輯推理,楊桉覺得她應該是聲嘶力竭涕泗橫流的厲聲質問,明明在恐慌但是在拼命壓制。
此刻,像是緩沖過後,撿起了神識,恢複到身體内。
“我……我……”眼淚刷的就滑下來,好像剛剛才有人教她應該怎樣哭,和藹的臉龐頭發有幾分淩亂,那是煩躁之下毫無章法的雙手抓頭留下的證據。
楊桉面前浮現出媽媽的面容,她是否也有很多次這樣的時刻?
“顧醫生,沒事的……”雖然沒有過這樣的經曆,但此刻,說什麼都無用。
顧笙然的雙手裹着楊桉的右手,楊桉不住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右手大拇指輕輕摩挲了顧醫生的手背,相互間察覺的情緒流露,像是傳達一種寬慰。
楊桉輕輕地抱了抱顧笙然,不敢用力,好像會碎。
謝樹的父親遞給楊桉一瓶水,并朝她微微颔首,“喝口水吧!孩子!”
空隙扶着妻子的雙肩到座椅,擰開瓶蓋把水遞給顧醫生,顧醫生木然接過,緩了好一陣才開始喝水,像是一桢桢的斷檔銜接,每一個動作都要間隔好久。
她安安靜靜靠在謝樹父親懷裡,也不言語。
楊桉去了一趟衛生間清理片刻,回到走廊,再等一等吧。
涼水潤過舌尖的那一秒,才知道自己有多渴,喉嚨幹澀生疼,一口氣灌了半瓶,才緩過勁來。
她穿着灰色上衣和黑色牛仔褲上靜靜站在角落,出病房前還特意把病号服換了,黑發折射着微弱燈光的柔亮,就剩個臉分辨着肉色。
謝維銘等她半晌,才見她挺着小身闆回來,走過去遞給她一塊巧克力:“你臉色有點吓人,要不要先回去?”
楊桉疑惑了一下,不明白話裡的是勸退還是關懷,畢竟這裡守着的人很多。
楊桉确實餓了,沒有拒絕收下,禮貌對着微笑:“謝謝!我想看他出來。”
“你……”
謝維銘在她身上停了一眼,又轉念住嘴改口:“快吃!”
楊桉看着這個像教導主任的背影,一臉威嚴,手中的巧克力就像是臨行前的斷頭飯,每天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各個場合抓人,接下來就是押着上路。
片刻恍惚,他明明想問什麼的。
時間悄悄流淌,楊桉閉上眼,感受着這裡手術室門口強制靜谧的一切,空間裡的安然并不能分解心裡的不安,但還是盡量讓自己休息。
醫院真的有種魔力,折磨心緒,人們還必須要承托住每一份悲傷,相信奇迹發生,相信好轉,然後更好地逃離這生死掌箍之地。
平時威嚴的謝爺爺,雙手搭在拐棍上,有輕微不受控的顫抖,那是上了年紀的老毛病,但是他還是坐的筆直,50多年的軍人血性刻在骨子裡。
不離别,要重聚,要再看見。楊桉看着謝樹家人,如是想。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指針撥到零點時刻,楊桉掂掂腳尖,雙腳已經有些發酸。
0:36,手術室的門由内側向外打開,謝樹被推了出來,臉上毫無血色。
随後到來的醫生,摘下口罩對着顧醫生說:“老顧,沒有大礙了,但是得移送到重症監護室觀察48小時。慶幸胸膛的刀口滑了一段,離心髒差了一段距離,左側肋骨斷了三節,肋骨下面的胸腔也并未擠壓造成瘀血或者積液。但刀口劃傷左手,造成左手手肘的韌帶斷裂以及肌肉損傷。嚴重的是腹部刺傷,出血過多,是造成他昏迷的主要原因,但都沒有生命危險。他可能還得近10小時左右才能恢複意識。也好,我們适當在麻醉中加入了安眠和鎮靜的成分,因為醒過來藥物可以适當減緩疼痛,但是還是難熬,讓他多睡一會。他醒後,我們就會給他注射消炎鎮痛的針水,到時候視情況而定。等到他恢複意識,你們就可以探視了。”
“好好好,我大緻了解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顧醫生淚眼婆娑,終于是哭出了聲。
聶塵炀拍了拍謝樹爸爸的肩膀。
謝樹爸爸正握緊手機,手機開着免提,向謝樹姥姥姥爺報平安,兩位老人不聽勸,正在趕來的路上。
随後走到謝爺爺面前,俯身對老人家說:“謝叔,隻要小樹醒過來,就可以探視了,他一醒過來,我就叫你們,大晚上了,快去休息吧,别一會他醒了,你們倒下了。”
“塵炀,辛苦你了。”謝爺爺,默然地對聶塵炀點點頭,右手杵着拐杖。
謝樹被推着走向重症監護室,所有人開始跟着移動。
謝爺爺看着人群走遠,就在要拐角之際,還是出了聲:“謝維銘,今天這事我等着你的交代。”
謝維銘扶着顧笙然的身影一頓,停住,接住她看向的視線,等老人把話講完,也并未回頭,“好”。
仰頭用右手手背快速抹過雙眼,右手就沒離開過顧笙然的肩,摟着她平和地繼續向前走。
楊桉在謝樹出來後,上前隔着人群,看了看他的狀态,臉色慘白,睡的安安靜靜,聽完聶醫生話後,長舒了一口氣,默默走開。
兩位民警看還是她一個人,坐電梯時等了等,告别的時候還在寬慰,她今晚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做噩夢。
楊桉還來不及想,下午的出事畫面已經長在腦海裡了,此刻被人提醒,明顯頓住,但是表面還是裝作平淡,盡量收着情緒。
禮貌和善看着民警,抿嘴搖頭回答:“應該不會,我膽子大。”
回病房的途中經過一個小花台,裡面的月見草粉的黃的正開得生機勃勃,路燈的暖色綴在花瓣上,月光在樹枝的縫隙中斑駁掩映,光影投在白色牆體的上,來來回回搖晃着作動畫,各自紋上最繁華卻靜谧的色彩,此刻便勝過萬千風景。
月色張揚安靜,許我向你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