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明天的開工剪彩,你和陳放誰去?”
周一的早會結束後,陳寒林留下了楊桉。
“陳放去吧!”
“也好。你順帶對接一下住建國土的,上面的有想改建南城老鐵路的舉動。”
楊桉本來還在想事情,頭擡起來看着陳處,“舊鐵軌的量化更新嗎?”
陳寒林起身,“嗯,地塊狹長,建築的操手不太可能,主要集中于景觀部分。”
楊桉在筆記本上畫了幾筆,“好。”
“不要有壓力,隻是簡單的可行性分析和釋放信号的介紹。對了,國慶的綠化撤完之後,二環轉盤的綠化苗木,苗圃給到了嗎?”
楊桉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嗯,隻是很小的地塊,紫嬌花、柳葉馬鞭草和百子蓮。”
她們既要大方向的城市建設把控,也有具體到細節的地塊配置,按理說這種項目隻要外包到甲方或者苗圃施工方,一般不會煩到這群坐辦公室的頭上。
關鍵是去年國慶出過纰漏,臨時裝點的花卉是盆栽,沒有及時撤下來,全幹死在轉盤上,來往車輛的交通路口,實在是不好看,恰巧上頭冷不丁暗訪,什麼工作都沒開始,首先點名批評了那個黃金寶地。
文明城市的創建有時候比天大。
陳寒林因為這件事被住建規劃國土的嘲笑了很久,連着暗夜裡時不時造訪那,生怕那朵花死在了岔路口,豈不是相當于死在了他的臉上。
陳寒林想了想,“你在盯着就好,不過,紫嬌花是不是味道太大了,純用柳葉馬鞭草和百子蓮,或者南天竹也行。”
“好,我溝通一下,先看報價再說。”
楊桉挑眉,她們處長這麼在乎細節,看來還在沒有從去年的恥辱中走出來。
“下午請假是嗎?你媽媽怎麼樣?”
“是,沒事了。”
處長雖然古闆點,但是喜怒不形于色,也會給楊桉适時引薦,她偶爾抱怨陳處沒本事大小事都丢給她,但也維持着和楊桉不溫不火的上下級關系,時不時關心關心下屬,比楊桉還老油條。
楊桉走出會議室,下班前她知會陳放明天參加城南度假區的開工儀式。
州醫院側門人頭攢動,楊桉站在路口,雖然身體有缺陷,但是上天彌補了,她視力極佳,裸眼4.7和5.0,輕微散光,一雙眼睛泛着澄澈的柔波。
頭頂的香樟翠綠泛光,她凝視跟前的斑馬線眼皮突然跳動,久遠的畫面和香樟一樣微風拂過後,輕盈地跳動着,順着記憶看去,加拿利海棗早于換成了高大的棗椰。
明天的儀式她不想去的原因有另一重,那天許完願後,劉女士就在下山路口摔了一跤,腰椎滑脫,直接送急診。
國慶七天樂,直接變成醫院堅守遊,今天才出院。
楊桉後面回想,十年都沒能做到的事,妄想用不情不願的三塊錢就做到。
就像買彩票,沒有門檻隻要揣着十塊錢,誰能過把瘾,但是妄想用一個錨點就撬動生活,來一個翻身,還是洗洗睡吧!
佛祖可能都在嘲笑她,“三塊錢?我是神,但不是财神。”
劉女士的受傷更像是蒙頭給了她一巴掌。
太陽的炙熱溫度日漸式微,她仰頭用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線,路口水果店貼了醒目的黃闆黑字打折招牌:【新鮮褚橙……】,迎面的路人動身。
南城一入秋,風就變得特别大,楊桉過肩長發微卷被風撩動起彎擴的弧度,她攏緊被吹翻的外衣,按下撥号鍵混入人群。
“喂!想不想吃什麼水果,我帶上去。”
還沒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遙遙傳來的朗朗開懷笑語,楊桉嘴角微揚。
她推門而入,病房裡的聲音有了片刻甯靜,所有人有意無意看向來人。
楊桉早已不怯場,毛躁脫皮羽化,化為合宜微笑着對病房裡的另外兩床病人颔首打招呼,走到窗邊病床看着交談的兩人出聲。
嘴角上揚時帶起的笑,蓋過聲音裡的冷。
“這位醫生是?”
“這是我急診那天的醫生。”
話落,楊桉放下水果,對着醫生道謝。
醫生擺手:“我就是來骨科辦點事,順道得知你今天出院,看樣子恢複得不錯,我先走了!”
楊桉送人到門外,醫生停住回頭對楊桉說:“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是的,見過。
“嗯,聶醫生。”
“我就說是吧,看着你特别眼熟,是楊桉對吧……”
話還沒客套完,聶醫生的鈴聲打斷,一看是急診室,對着楊桉點頭就轉身離開。
“喂……找我的,什麼人?”
楊桉目送醫生離開,精神開始松懈,老神在在抱臂等着來人.
“你幹嘛去了?”
“拿了點東西下去。怎麼來的這麼快?”
楊桉無所謂的解釋,扯開話題:“不快啊,我請假的,爸呢?”
她哥哥楊陸雙手搭在她肩上推開門,“在車裡收拾,快上來了。”
“怎麼又買水果,都要出院了,又貴又浪費。”劉女士對受傷相當自責,小聲抱怨。
楊桉埋頭削蘋果,笑着解釋:“給你們在路上吃,不浪費。”
“掙錢多不容易。”
她哥插話:“要我說,也算因禍得福,不然你這老毛病還得一直拖着,遲早都得來醫院報道。”
病房裡的電視機在播報本地新聞,除了把守遙控的一個老爺爺熱衷于關注,其他人顯然沒有在意。
楊桉聽着哥哥和媽媽的對話,全神貫注于手中刀鋒走向,可以抓緊時間削出一個完整果皮。
恍然間聽到一個名字。
這個名字如回音震顫,沖亂楊桉的思緒,果皮斷落。
刀口偏動,滑向指腹,刺痛襲來。
楊桉醒了。
明明差一點就完成了。
也明明已經放棄了。
她不動聲色翹起指尖,把蘋果削完剖開,動作笨拙但沒有大問題。
再把指尖摁在掌心,握得很緊,鈍痛延展。
拖延着時間。
最後擡頭去看電視,畫面裡的人在接受采訪。
他應該是這樣的嗎?
會不會是重名。
更成熟養眼了,黑色西服,黑色襯衫,領帶偏向于厚灰淺藍條紋,有點不搭但也無傷大雅,因為都會集中于他清絕的面目,那雙攝人心魄的眸眼,看着記者,自在從容回答着刁鑽問題。
「确實是剛剛回國不久,多多少少有點應付不來,對于城南開發區……」
鼻骨上的銀邊細框眼鏡,渲染了他的冷峻疏離,卻又會失陷于他淡笑時單側臉的溫柔梨渦,釋放漫不經心的松弛。
‘他近視了嗎?’,楊桉疑惑。
但是他們早已是陌生人、局外人。
楊桉收起外露的情緒,她沒資格去想那些有的沒的。轉頭找創可貼,止住當下的傷口。
“妹,我去繳費。”
楊桉一聽,把創可貼遞給他哥,仰臉笑眯眯看他:“幫我!”
“你個馬大哈!長點心,行不行?”
楊桉順勢單手撿過一半蘋果,堵上他哥的鳥嘴,“吃!”
楊桉按着剛剛貼好的地方,“好醜!”
擡頭看人已經出去了,對劉女士說了句:“媽,我也去!”
*
聶醫生到了樓下,對着前方的黑色背影試探着喊出聲:“小野!”
見他頓了一下偏頭看過來,摘下細框眼鏡朝聶醫生招手:“聶叔!”
斜陽落在大廳一角,他站在光暈裡,攜帶了一種明亮的溫暖氛圍,風衣裡是正裝,又和這慵懶的畫面有些背離。
兩人握手交抱,聶塵炀拍了拍他的肩膀,滿臉欣慰:“長大了啊!”
“嗯,回來這麼久了才來看你。”
“老顧留下的東西在我辦公室,這邊走,不過你怎麼會想着回國接手公司,不是醫學都完成博士……”
聶塵炀拔足在前面給他帶路,頓了一下,停下腳步觀察起他,又覺得還是不對立刻轉移話題:“欸,你還記得當年那個女孩嗎?楊桉,她今天……”
“讓讓!”尖利的呼喊攫取了所有人的視線。
一行醫生護士推着滿身是血的患者往大廳沖,患者身上坐着一個醫生正在給病人做CPR。
旁邊有醫生喊道:“聶醫生!”
楊桉出電梯時,還在跟他哥解釋剛剛的聶醫生,擡頭就看見聶醫生和人站在大廳,指給他哥,“喏!聶醫生,就在那!”
楊陸扯着楊桉胳膊往那邊去,“遇到了,就去打個招呼!”
楊桉拍着她哥的手背,急于掙脫,小聲驚呼着阻止:“别去了,已經謝過了,人家說不定正在工作呢!”
混亂人群裡楊陸架着妹妹往後避開。
楊桉盯着那個渾身是血的患者後退時腳步趔趄一下,險些沒站穩,順勢抓住她哥。
“聶醫生呢?”
哥哥出聲,楊桉從剛剛的畫面抽離,高擡眼眸看向剛剛聶醫生的位置,确實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