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捕捉到一抹似曾相識的目光。
幾分鐘前電視裡的面龐重疊到了她的跟前,他也直直看向這邊,目光炙熱。
楊桉好像混入了一個不真切的世界,時間停滞,周遭的躁動與她隔絕,她視線隻有對面的他。
長風而立,滿身橘輝。
是他嗎?
認出來了嗎?
所有人都在聚焦于剛剛的患者時,謝樹也沒有錯過,那道魂牽夢萦的身影就這樣毫無征兆落入視線,蠻橫霸占他的注意力,連聶叔離開都沒有察覺。
看到她明顯打了顫,他向前邁出的半步,硬生生往回撤。
當下……
眼神交彙時兩人都在回憶,隔着混雜人群無聲對望,或者更像是一種探尋,一道對峙。
重逢時該怎樣寒暄?
是滿天煙花的歡迎,所有人高呼着熱烈鼓掌寒暄,大喊他們的名字,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們一起趟過一段沉痛過往,他們都在對方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這段過往是否始終镌刻在對方各自人生曆程中?而未來必定漫漫亦燦燦。
是嗎?
不,不是的。
楊桉沒有活成偶像劇裡的主角,上了差不多的大學,有一份差不多的工作,隻是普通人的生活,隻是幻想再見他一面。
謝樹呢?
不知道,起碼現在的他不敢面對她。
不過,他們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再一次見面,和當年一樣的場景裡。
像是回答了10年的題,在看見對方的那一眼才明了,答案合該就是這樣。
楊桉忽然變得感謝老媽,如果她真的離開這座城市了,應該就不會有今天這一幕了。
謝樹決定為了再這樣多看一眼,他要加快前行腳步了。
先前覺得突兀的領帶卻是身上唯一的亮色,黑色風衣、黑色西褲,楊桉固執地想在他身上找到一抹白色或者其它顔色打破。
他帶上了眼鏡,雙手騰空插回褲兜,真的近視了。
眼神看不真切,謝樹隔得太遠,但是目光透着熟稔。
恰似安定、濃郁的春色,穿透他流亂的眼眸,落定為一抹酬神謝佛也求不來的幸逢溫柔。
藍色襯衫蹩進黑色褲腰,白色球鞋,利落的米色小西裝包裹着腰肢曲線,武裝很好的職場人,整體飽和度很低,幹練大方,他眷戀着收回視線。
楊桉向前跨步,他轉身離開。
楊陸看着他妹妹又在放空自己,一把勒住她的脖子往自己的肩膀回扣,力度剛剛好,楊桉睜大眼睛仰頭翻着白眼瞪她哥,出其不意地狠狠掐了一下箍着自己的手臂。
“輕點啊!”
“你幼不幼稚!30多了,媳婦找不到,天天裝少年,老鹹菜!”
楊陸放手揉着手背,皺眉裝作很疼:“打不赢就打不赢,别上升到人格侮辱!咱倆啊半斤八兩,誰也别說誰!”
她極目遠眺,光裡的背影漸漸暗淡模糊,踮腳咕哝:“反正你在我前面,我不怕!”
真的走了。
追不到了。
楊陸終于察覺了她的不安,學她往外張望:“看什麼呢?”
楊桉欲蓋彌彰推着他哥的背:“沒什麼!走啦!”
“你就是永遠這樣,看不出半點情緒,束手束腳,其實一點也不開心對不對?”楊陸借着妹妹的力就亦步亦趨向前走,咂嘴向後瞥着奮力向前的小身闆,抱着手臂不要臉的冷嘲熱諷。
“啰哩叭嗦……”
他哥純屬鹹吃蘿蔔淡操心。
出院後,吃了晚飯,送别父母,楊桉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
拿出手機問她哥到哪了,又猶豫着打字。
安子:「哥,如果有讓你值得追的東西,你說,我們要不要試着去做?」
打完字,楊桉洩氣,一腳踢到車上。
“啊呀!”
踮腳跳了幾下,又連忙擦了擦踢到的地方,這可是她唯一的身家了,款還沒還完呢。
沒等到回複,楊桉看了看腳尖紅了一塊,趴在方向盤上喃喃自語:“我是不是真的是這樣,隻會生悶氣,獨自叫嚷。”
腦瓜一轉,豁然熱血起身。
莽就莽了,她現在要讓不理智控制自己,要沖動不計後果,颠覆定力。
一鼓作氣,然後車回到了州醫院。
走向急診室的路上,握拳望着黑到無邊的天空,腳步躊躇。
再而衰的退堂鼓卻在勸服自己:“他肯定走了,絕對,百分之一百。”
旦存僥幸的碰運氣吧,反正也不知道去哪裡找人。
偷偷摸摸在裡面看了半天,一個護士好心問她是不是在找家屬,楊桉莫名心虛,灰溜溜閃到樓梯間。
靠在牆邊,空間靜谧,楊桉看了眼幹巴巴的消息。
大陸鴿:「到服務區了。」
大陸鴿:「去啊。」
大陸鴿:「你可以更勇敢。」
十年前的四十天撬不動她的一生,這是場豪賭!而且她隻用了三塊錢。
楊桉清醒了幾分,搖頭苦笑,去什麼去!敢個毛線!
三而竭後,勇氣全線撲空,高躁的情緒落到心安。
或許是笑聲打擾了正在窗邊拿着煙杆的人,他咳嗽出聲。
楊桉尋聲往上看到人影,窗邊的人走過來,聶醫生還在手術台,他也不想貿然就走。
今天的心緒難以平複,有煙沒火,站了多久,突然闖入的人打亂了他,以為是和他一樣躲避的家屬逃到這裡,怕被迫窺到不能訴說的秘密,他制造動靜提示。
楊桉轉身提起腳尖,又眨眼,會不會是……
來時的路漫長又急促,她是個輕易退縮的人。
唯獨在面對謝樹這件事裡,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去啊,會不會有不敢肖想的事發生?’
要麼夢想成真,要麼無疾而終。
回憶裡的左耳,掌心的指腹劃過,碰拳時的君子協議,離别時的照片,魚店那排四季盛大的三角梅花牆……
對,是他。
命運還是眷顧着她。
沖動過後,悲喜交織,台階上和她一樣明顯錯愕怔住的身影,為快要湮滅的勇氣募捐希望。
沒有确切合乎标準的答案,隻想那束撲閃着的火星燎原自己的心壤。
楊桉跨上台階,腳步越來越快,滿目笑意,眼角卻在劃淚。
戀愛腦是不是就是她這死出?
“謝樹,是你對不對?”
謝樹被突如其來的沖撞抱了滿懷,還是穩穩接住了她。
謝樹向下聞到楊桉身上的氣味,趨同于22歲那年聞過的果香,飄曳了10年的日日夜夜。
他在歐洲賭場上的重逢就已經做好了,一個人獨自戰鬥的決絕,那場賭局是柯叔臨時透露給他的,本來是要回來見陳時他們的,計劃全部被打亂,“陸離識在歐洲,我們派出的人參與不了那樣的場合,隻有你能去。”
他當時就沒有多想地答應,有些欲念蠻橫在腦海裡,如鲠在喉地卡了他這麼多年。
即使見識了陸離識在賭桌上的猖狂,他也差點陷入那樣的精神刺激裡一蹶不振。
但此刻感覺胸腔被失而複得的情愫盈滿,他閉着眼舒服享受這個鋪天蓋地的懷抱。
他好像觸摸到了噩夢裡、頹廢間的另一種真實。
是牽系于他的風筝引線,是一望無際暗海裡永遠亮着的燈塔。
有人一直抓住他曾不放手。
告訴他,你的家在這裡。
謝樹臉頰貼着她的耳朵,傳來的熱源讓他放棄掙紮,喟歎自己這麼快就崩潰的心智,由着自己放任回答。
再放任一次就好。
“嗯,楊桉……耳朵呢?”
楊桉擺頭撞了撞他的腦袋,額頭貼在他堅實的肩膀上,唇瓣張合:“暫時沒事。”聲音被捂着有點悶。
謝樹長舒氣,丢掉煙杆,緩慢往後靠上窗框,下颌由于身高差自然磕在楊桉的頭頂。
他很想舉起雙手愛不釋手輕撫着楊桉的頭發,欲望都被她的氣息填滿,覺得不夠時,要上瘾一樣再抱緊了幾分。
像那些纏在他身上的瘾和困境一樣,他莫名想陷進去,不可自拔。
可惜他遲遲不敢,就算雙手舉起來也再一次認命地放下。
可樓梯間的頂燈傾瀉在相互依偎的兩人身上,和窗外的黑夜相比,這裡曝光得如同白晝。
有一天,你會看到,我們會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