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溫柔娴靜,但是裡面藏着刀一樣。
他擡起杯子,把楊桉歸類完,打算也置之不理,繼續晾着。
走出茶水間,感覺不對,又倒回來盯着楊桉身上的毛毯瞠目結舌……
咖啡端到謝樹桌上,會議已經開始,謝樹抱着雙臂,靠在椅子上,聽得專注。
他欲言又止,可謝樹擡手朝外擺,讓他出去,他無奈隻能退下。
辦公室的門輕輕推上,他就快速滑到已經在收拾東西的衆人桌邊,“等一下!等一下!有情況!”
秘書們:“……”
要加班?
陶森章看出他們的疑惑,無聲地擺了擺手,随後指向楊桉的方向,衆人被他的摸樣搞昏了頭,跟着他移動。
探出的腦袋一個摞一個。
“看到她身上披的毛毯沒?有沒有發現什麼?”
“什麼?”
“笨死!那可是謝董休息間的毛毯,你們看到他拿出來給别人用過嗎?”
“……”
也有傻的。
“那又怎麼樣?”
“小劉啊!你實習幾個月了?談過戀愛沒有?”
“三個月,我母單!”
周助突然想起來,“她不是園林局的楊桉嗎?”
衆人從牆角退回來,看着他。
周助被四五雙眼睛注目,瞬間結結巴巴,“就……就上次城南地塊的報建例會,他一臉驚悚趕來,頂着酷臉大腿内側還沒幹……然後缺席S市會議,直接飛歐洲的那次……極其不冷靜的那次!”
幾人又開始摞腦袋。
“會不會真的是工作,園林局的,一看就很正經。”
“但是沒聽說今天有什麼關于政府的項目對接啊?而且沒預約?會不會和謝董認識?”
小劉石破天驚一句話,“會不會她就是謝董的不冷靜原因?不是上次也在嗎?”
“……”
“謝董的會議要多久?”
“半個小時左右,分公司的一個執行總裁臨時告假,會議議程減半。”
“今晚還有沒有什麼工作?我想加個班!”
“我要不點個外賣和鹵味,直接在公司吃晚飯?”
“我要不先去送杯熱水,她的水杯已經空了!剛好有新到的茶包,還沒拆封。”
半個小時後,謝樹開完會議,揉着太陽穴看手機裡的消息。
接着椅子的推拉聲,一陣焦急的腳步聲,拉開門,忽視早該離開的下屬們,直奔休息區。
從此,謝樹冷面外表被揭開,被秘書室的人冠以‘史上最不冷靜總裁’,陶森章後來在他們的婚禮上和衆人熱淚盈眶調侃,幸虧這天多留了半小時,提前知道老闆娘是誰。
謝樹看着半躺在黑色沙發上的人,臉頰側壓着一隻手,沙發的黑顯得她的皮膚更白,像黑曜石裡的高光,柔和到賞心悅目。
謝樹蹲下來,平視着她,輕輕推着楊桉的肩膀,“楊桉?”
“嗯~”
楊桉的嗓音裡有迷糊的語氣。
謝樹咽了咽口水,“怎麼不直接到辦公室等我?”
“你在開會,而且,容易造成誤會。”
謝樹起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确實是,容易誤會。”
“不過是朋友,我們不誤會不就行了。”
楊桉折好毛毯,遞回給他,聽到‘朋友’時,手微微顫了顫。
“你醒一會兒,我去拿東西。”
謝樹轉身離開。
路過秘書室時,和已經吃到瓜,而且還很飽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你們……”
衆人組織語言:“我們熱愛工作!”随即立馬消失在謝樹跟前。
謝樹搖頭失笑,已經誤會了。
拿上外套和車鑰匙,出來找人時,發現楊桉站在露台上,天台的風大,吹着她的衣服脹鼓。
謝樹撐開外套,準備給她披上去。
“沒有朋友會做到這種地步。”
楊桉趴在欄杆上,轉頭一眨不眨望向他,好像要把他盯出窟窿。
謝樹動作停滞一兩秒,還是搭在她的肩上,一瞬抽離,然後勉強笑着:“那你的朋友應該不稱職。”
溫暖通過外套慢慢裹住楊桉,她在回神之際,打了一個冷顫,“我想追你,我再說一次,你上次是不是沒聽到。上次的聲音很小,我也是鼓起勇氣說的,可能你沒聽見,回去之後我還是站在窗前想了很久,到月亮高挂,到周圍的燈火萬家都寂滅,到零點一刻,到我困了。大半夜和興奮上頭時,不适合做決定,我冷了一晚上,第二天起來,腦子裡就是這件事,冷了五天,然後現在看到你,還是很确定,我就是想追你。”
謝樹轉身俯視南城的夜景,他夢了十年的場景發生了,要怎麼做到無動于衷,還要親手推開,“楊桉,你不該這麼卑微的,你身邊有很多人……”
“沒有人,一個都沒有。”
“江魏、你的下屬陳放……”
楊桉直接打斷他,“你這麼清楚了解,說明你就是在乎。”
謝樹錯愕掃了楊桉一眼,承認他中套了,“那是另一些事?”
“什麼事?”
謝樹突然發現自己方寸大論 ,在她面前理智、謀略、城府落了一地,像被浸透的月光,全是清清白白。
楊桉看他優柔寡斷,索性直接掰正他的臉,“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說你從未在乎過,說你早都忘了,十年還不忘,癡心妄想的人該被懲罰,說我是自作多情自輕自賤不知好歹……說啊!”
謝樹面對着這樣的楊桉,想後退,和她拉開距離,他受不了。
轉而換了退縮策略,“楊桉,我怕……我很怕。”
楊桉放下雙手,她完全明白謝樹指向的是什麼。
不管是誰,都會怕。
擺在他們面前的,不是階層身份和各自家庭之間天塹,極有可能是血淋淋現場。
而且謝樹已經入局了。
他就算再想,也要割斷,不然橫屍在前的會不會是他,還是楊桉?
比起微不足道的愛戀,他孤寡了十年,完全可以剔除,自我閹割。
因為他想要她好好活着,他想要所有人好好的,不然失去摯親的滋味他已經完完全全嘗過了,他不想再陷進去,或者讓她陷進去。
所以,他不敢。
楊桉蹲下來,看着弧形草坪裡的阿拉伯婆婆納,滿地的淡藍色,“謝樹哥,你知道嗎?”
這是她再遇後第一次這麼叫他,熟悉又陌生,謝樹看着楊桉頭發上的旋,發質濃密,沒怎麼燙染,還是自然原色,她不喜歡繁雜的外飾,怎麼簡單怎麼來。
楊桉接着說,“那場生病裡,我遇到生命中的灰色,是左耳留下的終生耳鳴,有一個人默默陪了我四十天;也遇到了生命中的白色,是顧醫生的白大褂顔色,是你的白色,是州醫院的通體白色,可是有人離去了,該陪伴的人出走了十年,他的生命變成了灰色,而我去到了夢想中的大學,我覺得那個人很可伶。”
“你覺得呢?”
謝樹回避着她的眼光,盡管他已經聽出來楊桉的哭腔,“我不知道。”
“或許是出于想回報顧醫生的那份情,或許是想回報那個人,或許是想可憐那個人,我不想那些揮之不去的節點清零,它們把我送到了這裡,而且我情難自禁,認命靠近。那些東西對你來說很殘忍,我都明白我都懂,可對我來說很美好,美好到我想用十年、二十年,更多個從前往後的日子去交換,這樣狹隘的想法很自私,自私到我不顧你的感受提及過去提及顧醫生提及那噩夢般的幾天……”
最後她仰頭,真心實意拿着一朵小小的阿拉伯婆婆納,花細莖稈也短,基本隻有花朵捧在她手心,“他知道我的不堪,我也恰巧知道他的不堪,這樣的兩個人要麼一起有病,要麼永不相見。可是他回來了,證明他也是可以面對過去的,而我想回報那四十天,補上他割斷的十年。”
楊桉滿臉淚痕,難得感性,覺得她的愛意很渺小,或許也很強大。
“這樣的我,你願意成全嗎?這樣的他,你願意直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