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折沒走,是她不願意走。走到哪裡去都是黃色的皮膚,東方的人。
跑來跑去是沒意思的。
第二天她聽老爺子的話,去四哥的學校給他送東西。回來的路上,姜折轉進了自家的布店裡。
昨天去看了相宜,去的時候跟老爺子絆了嘴,心情不好,沒心思帶什麼東西給她。今天補上。
挑布的時候,花花綠綠的布看得人直迷眼睛。姜折思索着相宜這個小孩兒,識不識得字呢?手邊這匹淡藍色的倒是适合她。做一身旗袍的話,她穿着旗袍,再抱着琵琶彈起來,應當好看的緊。
“六小姐。”夥計認得她。
姜折指着它,“就它。趕制一身旗袍出來,我過幾日來取。”
夥計連忙抱起那匹布,“好好,按您的尺碼做,今夜就能趕出來。明兒一早我送去您家裡。”
“不用。我自己來取。”姜折想了想,不能送到家裡去。她才十五歲.......還是太小了。“算了,不做旗袍。也不按我的尺碼做,你去拿紙筆,尺寸我寫給你。”
還是按四哥學堂裡的裙制做身相似的吧,更适合她。
相宜的頭發編個辮子也會很好看。
......
秦館的主人,姓秦,秦孟樂。她是個好看的姑娘,三十多歲的年紀,從前美得跟元青花似的。下巴那裡的傷疤是元青花的裂痕,是唯一的瑕疵。
不太平的時代秦館的生意反而是越來越好了。秦館以前是個要人命的地方。
裡面煙霧缭繞的,蹲着的、躺着的、坐着的,都是吸鴉片的那些玩意兒。底子是厚,可這樣發家手段,連秦孟樂自己都瞧不上。
坐着等相宜來的時間,秦孟樂點了個洋女式煙,細細長長的煙卷兒,還有個玉做的壺嘴似的高級貨陪着。紅唇在玉嘴上一吸,苦苦的澀澀的煙就飄進肺裡。她這才覺着松快了。
相宜推門進去,和瑛就隻能在外頭等着。
秦孟樂的第一句話,問相宜:“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秦館嗎?”
相宜不知道,就低着頭,搖頭。
“因為我。”秦孟樂對她有些興趣,給了個笑臉,“我愛聽琵琶。”
結果呢?據說是在閣樓上這麼一哭,就讓姜家人給看上了。這算個什麼事兒呢。這就有人巴巴的趕來給秦館送錢了。秦孟樂那天不在秦館。下面人開的價格不低,姜家人一句多話也沒有,就取了錢過來,交代了這個丫頭的事兒。
有錢人在秦館包個人不算是什麼稀奇事兒。那人是姜六小姐的話......倒是個稀奇事兒。
秦孟樂翹着的腿向前挑了一下,吩咐着:“來,我這兒也有琵琶。給我彈一曲吧。”
相宜心裡是不願意的,但她不能忤逆她的東家。何況,和瑛在來的路上特意交代了,館主不喜歡下面人忤逆她的意思。
那琵琶不是五弦的,相宜很輕的抱起它。隻摸了一下它的弦,就知道是它是一把好琵琶,很不容易得。
好樂器的人,才格外珍惜樂器。相宜的心暖了好幾分,她多摸了一下,才抱着坐下,“館主想聽什麼曲子......”
屋裡點了香,熏得整個屋子味道又暖又濃。四月多了,秦孟樂這裡炭火也沒斷。
相宜擡頭,總算是看到了秦館主人的樣貌。她看到秦孟樂臉上的妝上的很濃,唇也十分的紅,看不出什麼原來的面色了。隻是脖子上的痕迹很紮眼,破壞了妝容。
“随意。”秦孟樂彈了下煙灰,相當随意。
相宜不再問,起手箫聲紅樹裡,由遠及近,指尖掀動勢起,默默于歸舟遠去,順而萬籁俱寂。(注一)
剛起手時,秦孟樂便擡了眼睛,盯着相宜的眼睛看了片刻。繼而也笑得略有深意。
一幅好好的磨山水畫的曲兒,到了小姑娘手上,全是悸動。起了就是高潮,落的也快。秦孟樂吐煙,這丫頭心事重呢。
“彈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相宜深吸一口氣,答不上話。明明什麼都沒想,這話怎麼答得上來。
“不想給我彈?”秦孟樂起身,煙頭扔進煙碟裡,“想也好,不想也好,我沒興緻深究。但你入了秦館,就一輩子都是秦館的人,你且記住了。”
相宜還是抱着琵琶,低頭,“嗯。”
“包你的是個女人,至少不用擔心搞出人命來。”年紀太小了,肚子裡搞出人命來,她怕是也難完全,得沒掉半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