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折呵笑一聲,深呼吸道:“父之所以為父,是因父有父責,父有父心。雖為子女計之深遠,也得明白人有所為,有所不為。父親覺得呢?”
姜父這才從躺椅上起身,放下手裡的報紙,與姜折直視:“你大了,曉得為父為什麼非要送你出國了。既然都曉得了,為什麼還要重蹈覆轍呢?”
“果然.......果然是您做的......”
姜父問:“你指的是什麼。是秦孟樂,還是這一個?怎麼能在你四哥的國民學校門口做那樣的事,女人的德行和姜家清譽,你是一樣都沒放在心上呐。”
這話隻能讓姜折又氣憤又焦急。姜家的德行什麼時候好過,什麼時候德行二字總是要歸于女子了。
這個時候和父親說道這些實在毫無意義,樹根裡都是爛的,就算剪斷了枯枝敗葉,又有什麼用。
“相宜呢,她在哪裡?”有許多話她都沒有問。在秦孟樂那裡,她一次一次的去問,現在知道了,卻又不敢問的太深。知道的答案越多,她虧欠秦孟樂的就越多。姜折追問:“她在哪裡!爹爹告訴我吧,您的手段我都知道,左右都是咱們家的事,牽連上她...不太好。三年前......瞞着我,您已經動過手了,不應該有第二次了......”
姜家不是個太平地方,能在秦館那樣的地方感覺到的平靜,在自己的家裡卻從來沒有過。她無法言說對父親的失望,能夠執着的就隻有将相宜找回來這一件事了。
“爹爹,我求您了。”姜折心裡有很多的猜測。想起現在的秦孟樂,那副身子.......她身子那麼孱弱,會跟姜家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了?不可能沒有關系的。秦孟樂房間裡的炭盆總是那麼熱,屋子總是那麼悶,她說話...總是在咳嗽。還有...她總是躺着,彎曲着左腿,呼吸聲很重又很輕。
姜折曉得,她沒法救三年前的秦孟樂了。
“您放了相宜吧。”蘇州鎮此刻顯得很大很大,姜折一點頭緒都沒有,想知道相宜的下落,隻能等父親松口,她得為此付出一些。
姜折屈起膝蓋,朝姜父下跪。
她實在是害怕,根本沒有能夠忍耐多久,脖子上的血管被壓抑的呼吸裹挾,分外明顯。她忍得雙目通紅,左眼落下眼淚來。
姜父往後退了一步,似被吓着了,又薄又幹的唇動了又動,“你為了個下賤的妓子,朝爹爹下跪啊......”
最小的孩子總得偏愛,姜折剛出生,姜父就給取了這個名字。人不屈折,路不曲折,不可攀折...是父親對小女兒的期待。縱使人古闆又矛盾,還是想要她為人周正。
姜父問她:“那一個兩個的妓子,你就這麼喜歡?喜歡到要來忤逆你親爹嗎?”
姜折低着頭,搖頭。
這哪是這麼一回事呢......人命難道不可貴嗎,難道能因着自己的關系,就欺負了她們嗎?這與她們是不是妓子有關系嗎?姜折的回答不大好,很容易觸怒父親,但她還是說:“您錯了。她們不止是妓子......”是有人權的,有尊嚴的......
姜折在書房前面跪了小半個時辰,姜父坐在躺椅上,不知在想什麼。隻時不時的又盯着姜折看幾眼。
他在這時,忽而才覺着姜折分外像她的娘親,程氏。
那是個北邊的女人,生完姜折之後從姜家消失了。并不是離開了人世,而是......她離開了姜家。那是個留不住的女人,她的心思不在姜家,不在蘇州鎮。她也看不上姜家。
可那是姜父最喜歡的女人。在她生下姜折之後,他眼見着程氏在他眼皮子底下籌劃離開,最後也沒去阻止。姜折如今,像極了程氏。
最後,姜父松口:“别跪着了,去吧。去找你二哥,他會幫着你。”
姜折站起來,雙腿酸麻,差點兒沒站住。這回她沒同姜父道謝,轉身就走了。
姜家老二,年過四十,與姜折差了許多歲數。姜家大哥死在威海衛,家中那些個上不了台面的生意,都在老二手裡。姜折一聽便知道事情沒有那麼容易結束。
二哥是姜家的刀,怎能讓将這把刀對準她身邊的人呢?相宜本來就沒有任何過錯。
......
姜折輾轉了幾處,沒想到竟然到了軍政府衙門的牢房前面。她忍不住想,相宜真的會在這裡嗎?
她是犯了什麼罪呢......天大的罪過都該按照律法來處理,不是嗎?但現在的中華,遍地的洋人,遍地的老腐朽,律法又頂什麼用。槍杆子比什麼都要大吧,火藥的味道讓她作嘔,卻有那麼多人對它趨之若鹜,也隻因為權力橫亘在其中。
相宜太無辜了,姜折忍不住不去内疚不去心疼。二哥姜毅的副官,是個年紀不大但身量很高的男人。腰間别着手槍,還挂着新式的一隻手雷。
“你帶路。”姜折哽着聲音,壓住顫抖。
副官點點頭,摘掉皮手套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六小姐客氣了,您裡面請。”
裡頭逼仄的環境和腥臭味裹着汗味,隻需幾秒鐘就讓人反胃。姜折走進去,控制不住的一直在想,相宜在這裡面會變成什麼樣子......她那麼弱小,才上學沒多久。平白無故的遭遇這些,往後她......
姜折在心裡祈禱起來。遠處那人的身影很熟悉,是她二哥。她加快了腳步,隻差點跑起來。
“阿折。”快要近前時,姜二叫住她。
“二哥,她呢?”姜折太急,心慌的不行。就是因為前面的事情都被驗證了,才不能不急。
如果......如果相宜和三年前的秦孟樂一樣,如果真是這樣......如何是好......
姜二隻是朝身邊的軍士遞了個眼色。軍士利落的打開姜二右後側的牢房門,“六小姐,這邊。”
姜折一下子愣住,當下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就聽姜二囑咐她,“以後不要惹爹爹生氣,人隻有一條命。”
她看着姜二,緊要牙關,才控制住身體的顫抖。
“爹爹是最心疼你的,知道你喜歡聽曲子,還留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