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相府已是酉時，夕陽自群山脊背壓來，籠了滿庭霞光。

此行從西市買了不少新鮮玩意，明姝用手指逗弄着一隻被捏成白兔形狀的泥塑，隻需在腦袋上輕輕一點，口中便會綻開一朵花來。

其中原理不難揣測，但這變戲法般的小擺件頗具巧思，讓她第一眼瞧見便愛不釋手。

腦中忽而閃過一個念頭，她眉梢爬上幾分喜色，掂着衣裾跑到院中。

“白九，我想到法子了！”

跑得太過着急，以至于沒看到迎面走來的人，清冽的松木香撞了滿身。

明姝跌倒在地，擡眸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瑞鳳眼。

頓時呼吸一滞。

身着便服的蕭肆不似朝中那般威懾十足，赤線勾繪的雲紋自交領至腰封，玉帶束腰，墜着一隻品相上佳的墨色環佩，襯得那張面龐愈發矜貴。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相府？

蕭肆俯身朝她伸出手，那雙漆眸仿佛有萬丈深，讓人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摸不透。

“丞相想到什麼法子了，不如說與本王聽聽。”

在乾清宮中，他冷眼從身邊走過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如今伸來的這隻手，究竟幾分是真心，幾分是試探。

她不敢賭。

可能一句看似無心的言論，或是無意間的身體接觸，都是他一早埋下的圈套。

眼見此景，白九的心也跟着吊了起來，她方才正要去廂房裡知會，沒想到明姝就這麼跑了出來，還撞到了人身上去。

從前隻聽說秦王蕭肆是位吃人不吐骨頭的玉面閻王，如今一見方知玉面是真，閻王也是真，高大的身量僅僅是站在那裡便教人脊背發涼。

加之心虛作祟，她甚至覺得自己這顆腦袋随時都會落地。

明姝定了定神，終是不敢伸手，徑自從地上站了起來，借口道：“地上不幹淨，就不勞煩王爺了。”

起身時，琉璃簪好巧不巧從袖中滑落，掉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明姝正要俯身去撿，卻被另一隻手搶了先。

蕭肆垂眸看着手裡的兩截簪子，宮裡的奇珍異寶見多了，饒是對首飾沒什麼研究，也能一眼看出是個拙劣的赝品。

這也是廉潔？

“丞相若是喜歡，改日本王派人多送些到相府。”蕭肆将東西還給她，又補上一句，“真品。”

明姝面上微紅，怕被看到，轉身道了句“無功不受祿”，吩咐白九帶王爺到堂中作客，沒什麼能招待的，便沏了壺江南特有的九曲仙枝。

“王爺莫怪，相府隻有我與白九二人，因此隻打掃出了兩三間屋子。”

堂中布置極其簡單，大多是幾十年前祖父留下的東西，茶香氤氲開來，帶着江南特有的馥郁芳香。

這是她從江南帶來的為數不多的東西，即便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敵對關系，但表面上的待客之道不可少。

蕭肆倒也沒有拂了她的面子，輕呷了口茶水，有意無意問起，“丞相可是喜歡女子家的首飾？”

明姝料到會有這麼一問，沏茶時便想好了說辭，“家妹一向喜歡擺弄這些金銀首飾，臨走前特地讓我在京城給她物色一些，日後托人送去江南。”

“原來丞相還有妹妹。”

“正是。”明姝面上含笑，心中卻腹诽他定是早就把自己查了個底朝天，别說是兄弟姐妹了，就連家中幾畝地幾間房怕是都一清二楚。

蕭肆并未追問，也并未就這妹妹這個話題說下去，明姝剛暗松了口氣，便又聽他問道：“丞相最近在學習律法？”

明姝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紫檀架上摞着幾本永安律法，最上面的一本對半翻開，是她昨日在房間裡覺得悶便抱來了堂中研習，還沒來得及收回。

“國無法而不立，太後命臣教導皇上治國之道，故勤加溫習，不敢懈怠。”

幾本都是永安最基本的律法，兄長早先幫府衙做事，對律法最為熟稔，甚是可以說是倒背如流，因此明姝說自己是溫習而非學習，以免引起對方懷疑。

蕭肆薄唇輕牽，眼中卻無甚笑意，“丞相這般勤勉為國，永安江山日後定會更加穩固。”

“王爺言重了。”

明姝不知他此次登門究竟有何意圖，隻能問什麼答什麼，一刻也不敢松懈。

直至席間茶涼，蕭肆終于起身。

“今日多有叨擾，改日再請丞相到本王那兒做客。”

明姝臉上的笑僵了一瞬，既而颔首：“若有機會，明某一定不拂盛情。”

秉着待客之道，她将人送至府外，直至馬車漸行漸遠才折身回府，這一擡腳，才發現自己早已雙腿癱軟。

到王府做客什麼的，但願隻是對方的客套話。

蕭肆走後，明姝心有餘悸地将書抱回房間，又将府内所有令人起疑的物件都收了起來，生怕再有什麼人突然造訪。

翌日一早，又去了乾清宮。

彼時蕭子瑜正在擺弄手中的機關鎖，見她來了，僅僅是擡了下眼皮，再無其他反應。

“丞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