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蕭子瑜難得露出一副嚴肅認真的表情,一字一句道:“秋山時你替朕擋了一箭,朕不喜歡欠人情,所以……朕會把這份恩情還給你。”
明姝笑笑,拱手行了一揖。
“如此,臣便謝過陛下了。”
她其實并不看重這些,當初擋箭發自本能,本就沒想以此換來什麼回報。
回到相府已是未時。
聽白九說,那位叫蒹葭的姑娘已經在後院裡恭候多時了,正巧明姝還未用午膳,便将人叫來了一起。
蒹葭便是今早被徐文钰拖進青樓的姑娘,明姝下了馬車後,車夫便按她的意思将人贖了出來,悄悄送來了相府。
雖然已經換了身幹淨衣裳,但脖子上手腕上依舊是藏不住的淤青,也不知在徐府受了多少毒打。
“不必拘謹,坐下一起吃吧。”
“不不不,奴婢還是站着吧……”
明姝喚白九拿來一隻空碗,親自夾了些菜進去,“無妨,相府隻有我與白九,蒹葭姑娘不必這般拘謹。”
蒹葭怯生生地從她手裡接過碗筷,讓她有些意外的是,眼前人雖貴為丞相,卻絲毫沒有仗勢淩人的架子,就連吃食都極為簡單清淡。
與國公府截然不同。
國公府的一餐一食都極盡奢侈,下人們身份卑賤,是絕對不能和主人一同用膳的。
蒹葭有些受寵惹驚,拿着碗筷的手顫個不停,她與相府并無交集,不知明姝為何會花錢給她贖身,還待她這般和善。
對方一刻不表明意圖,她便一刻不得心安,終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丞相的大恩大德蒹葭銘記于心,若有吩咐,蒹葭定當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一番接觸下來,明姝覺得此人并不像徐文钰口中所說的那般不堪。
“實不相瞞,我來京不久,在朝中舉目無親,想與徐家結交一二,又苦于對徐家人的喜好知之甚少……”
蒹葭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回丞相,蒹葭在國公府上侍奉已有三年,丞相想知道什麼,蒹葭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急,這段日子你便在相府住下吧,平日裡隻需跟我講講國公府的事,日後若是想去他處,我也不會攔着你。”
明姝将人從地上扶起,無意碰到她手腕上的淤青,蒹葭疼得渾身一顫,眼尾霎時紅了大半。
“抱歉,我不知道你身上有傷……”
蒹葭緩緩挽起袖子,不僅是手腕,整條胳膊都是被鞭子抽打後留下的痕迹,觸目驚心。
“實不相瞞,這些傷都是二公子打的……”她緊咬唇瓣,強忍着眼中打轉的淚花,“今早之事,想必大人已有所耳聞,但蒹葭從未勾引過二公子,是二公子他……強迫了我,後來我懷了身孕,老爺知道後大發雷霆,二公子卻反過來說是受了我的勾引,還當着衆多人的面将我鞭打了一頓,趕出了徐府。”
“二公子好女色,不隻是我,府中許多姑娘都曾被他強迫過,但二公子一直想讨得老爺器重,每每闖下禍事都不敢承認,反而将過錯推給旁人……”
白九聽得瞪大了眼睛:“豈有此理,早聽說那徐文钰是個浪蕩子,京城裡的年輕姑娘們都避之不及,原來竟這般禽獸不如!蒹葭姑娘你放心,日後你就留在相府,不會有人欺負你的。”
明姝鴉羽般的睫毛微垂,遮去了眼底的算計。
徐文钰……
私鑄兵器之事急需一個突破口,而徐文钰,或許就是最合适的人選。
……
多日後,文曲樓。
“聽說了嗎,最近文曲樓裡來了位弈棋高手,說隻要有人能在他手裡赢上一回,他便将棋盤雙手奉上,那可是有價無市的藏水凝玉盤啊!”
“怎會不知,這事都快傳遍半個京城了,就連國子監的司業先生也沒從他手裡讨到便宜,啧啧……以前也沒聽說過京城還有這等高手。”
“哎,文钰,你也會下棋,先前可有聽說過?”
說話的分别是禮部主事家的大公子曹休和水部司郎中家的三公子朱弘和,雖然都有個在朝廷當官的爹,但跟徐文钰比起來,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裡。
“弈棋高手?”徐文钰不以為意地嗤了聲,與二人勾肩搭背一同走進文曲樓,“依我看啊,八成是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戲,正好小爺今日閑來無事,走,會會他去。”
自打弈棋高手在京中聲名鵲起,慕名而來的客人幾乎踏破了文曲樓的門檻,剛一上樓,便跟一位腿腳不便的七旬老人撞了個滿懷。
“老東西,走路不長眼嗎?!”
徐文钰一臉嫌棄地将人推開,老人家身子骨孱弱,幸好有路人攙扶才沒摔下樓梯。
“真晦氣……這可是小爺的新衣裳。”
徐文钰撣了撣衣襟,嘟囔着上了二樓,周圍人認出他是國公家的少爺,到了嘴邊的苛責隻能吞回肚子裡。
三人都是這一帶出了名的纨绔,若不是嫌命長,誰也不敢去招惹。
二樓原本也被圍得水洩不通,見他們來,都紛紛後退讓出一條路來。
轉過兩扇水墨屏風後,傳聞中的弈棋高手正在與人對弈,藏水凝玉盤上黑白棋子落定,局勢已無轉圜之地。
不出三個回合,執黑棋的一方宣告落敗。
“承讓。”
周圍一片鼓掌叫好,徐文钰本想瞧瞧是何方神聖,卻見那弈棋高手身着白衣,頭戴鬥笠,不以真面容示人。
“呵,故弄玄虛。”
曹休道:“那棋盤瞧着确實是個寶貝,文钰,你爹不是從小就請了師父教你下棋嗎,要不你去試試?”
朱弘和也跟着附和:“是啊文钰,你若是赢了此人,那就相當于赢了整個京城的弈士,國公大人若是知道了,興許就不追究你跟那賤婢的事了。”
提起蒹葭,徐文钰便覺得氣不打一出來,他因私通之事被罰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如今膝蓋還紅腫着。
今早出門前碰見了爹,那更是半點好臉色都撈着。
前人落敗離席,後來的人剛坐下便被徐文钰拖拽到一旁。
“起開,這局小爺來。”
鬥笠下一雙杏眼光華内斂,明姝透過帷幔看到面前的男人,唇角輕掀道了一個“好”字,白玉般的指節夾起一枚白子,落定天元。
釣了這麼久魚,也是時候收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