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趙睢又來過一次,公孫鬥沒再讓齊恕避開,齊恕光明正大地坐在旁邊,狀似百無聊賴地把玩着腰間的玉佩,卻将他們的對話都聽進耳朵裡。
從趙睢的反應來看,缙國是真的沒有糧草了,和狄人的這一仗若是打赢了,起碼能讓狄人三五年不敢再來打缙國,若是打輸了,缙國老牌強國威懾列國的形象就徹底像崩塌,最好的結果就是打個慘勝,或者和談退兵,給缙國一兩年的喘息之機。
趙睢想取桓英而代之是真的,但他的謀劃也是極好的,若齊國資助糧食,那缙國一舉打敗胡林部狄人,就可以換取三五年安甯,維持了強國形象,還不耗費本國錢糧,也是認真在為缙國打算了。
趙睢走後,齊恕一改方才百無聊賴的樣子,兩眼放光地撐在案上,對公孫鬥道:“若趙睢方才所言無虛,缙國此時應當是相當空虛,若是鄢國、缙國、還有西邊的秦國合力攻缙……”
那瓜分缙國易如反掌!
鄢秦都與缙國有仇,與缙國接壤的程、梁、鄭、衛,除了梁天子無力出兵外,其餘說不定也想分一杯羹,南邊的荊國國力也十分雄厚!
公孫鬥含笑不語,卻問旁邊一樣跪坐的小阙漣:“阙漣以為小君恕的計策如何?”
阙漣搖搖頭:“鄢國剛敗給缙國,齊國也剛和滕國休戰,秦國老王病重正逢王位交接暫時不會想動幹戈,且缙國雖不如從前,但還沒有徹底沒落,要想滅缙,還要慢慢圖謀。”
公孫鬥看向齊恕,十分友善地笑道:“小君的滅缙之策雖好,但對列國形勢還不甚清楚。此時還不是滅缙的時機,一則缙國畢竟強盛日久,雖國力衰退,但士兵勇武,傾國之力抗衡的話,無法輕易滅亡。二則此時滅缙瓜分缙國,對齊國來說越國鄙遠難,徒增他國勢力。三則是論國力而言,此時南方的荊國才是真的傲視列國,合謀滅缙若荊國袖手旁觀,待列國國力消耗後,荊國将橫掃天下。”
齊恕聽完這話,無奈歎了口氣,十分為不能滅缙而惋惜。
但公孫鬥說得對,此時還不是滅缙的良機。
而且此時齊國的勁敵,是滕國。滕國與衛國截斷了齊國西進的道路,滕國又屢屢想吞并齊國獨占整個東部,對付滕國才是最重要的。
滅缙的商讨暫且擱置,兩日之後到了缙王設宴招待齊國使臣的日子。
宴席設在缙國的蕪台,趙睢将軍體貼地派了馬車來陽台館舍接齊恕等人。
蕪台位于曲陽城西,台高數丈,上蓋閣樓,是缙王遊玩的别苑。
安車沿路駛向蕪台,道途規整平坦,還可以看見兩側風光。
此時是春日,蕪台外青草蔥蔥,綠柳郁郁。
馬車在蕪台前一個大廣場上停下,齊恕從車上下來,腳踩在石闆鋪成的廣場地上,一路沿着石階往上,登上數丈的高台,眼前乍然一亮。
一座古樸典雅的宮殿坐落在高台上,廊柱與檐柱都是十分粗壯的楠木,用麻纏繞後再刮灰覆蓋以保證木不怕水,防腐防潮,通常是一麻五灰或者是二麻六灰。柱杵是一塊大于檐柱的整塊巨石,中間鑿出柱狀,柱子放置在裡面,若有地動,則柱子可在柱杵内輕微晃動散力,使宮殿屋舍不坍塌。
檐下青銅鈴铛迎風叮當作響,與宮殿内的鐘磬樂聲交相輝映。
聽到殿中似傳來流水聲,再往裡走,巨大的金柱上玄鳥紋盤旋,機關師在殿中造出一幅瀑布之景。
這竟然是兩層!
随着木梯往上,到達二樓,才是真正的大殿,重檐金柱底徑約有一米二,如此整齊數十根金柱,其中最高的約有十米左右。
雕梁畫棟,處處精美絕倫,奇珍異寶無數,光是從二樓飛湍而下的瀑布就已令人咋舌。
脫掉鞋履踩在溫潤光亮的木質地闆上,竟有清涼之感。
引路的侍從見她終于露出疑惑,恰到好處的向她解釋:“姝女,機關師建造的此瀑布,正好對應蕪台的兩處泉眼,一處清涼一處溫暖,用水管引水上二層,鋪在地闆之下,夏季引涼泉,可使腳下清涼解暑,冬季引暖泉,能使殿内溫暖如春。”
而流水自二層懸空注下一層,形成小瀑布景觀,中間水池收集瀑布水,彈跳的水珠滋潤旁邊的奇花異草,微風吹過,滿殿香風。
“原來如此。”齊恕說道,心中不由贊歎這建造工藝的厲害。
但其實原本有可以直上二層的外部階梯,也許是缙王為了向大家展現缙國高超的宮室建造工藝,和殿内的奇珍異寶,特意讓賓客從一樓再上二樓。
齊恕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見缙王還沒來,交際寒暄之事暫有公孫鬥去辦,連阙漣也能應付一二,她正好趁此時四下打量起來。
這座殿堂中部是瀑布垂瀉處,有欄杆圍住,上方養着一大叢荷花,角落處有樂師在敲鐘奏樂,左右皆有窗戶,打開之後裡面的人就可飽覽殿外風光。
今日宴請的有齊國使臣公孫鬥、阙漣以及齊恕,還有鄢國太子鄢安,缙國卉古大夫、趙睢将軍,以及其餘幾個她不認識的人。
齊恕還在殿中看到了幾位熟人,她的師傅焦斛、師弟陽佟。
從焦斛的坐次來看,他坐在鄢國那邊,他也看到了齊恕,但仍舊一副不假辭色的樣子,隻有在陽佟同他說話時,态度才變得溫和。
齊恕波瀾未動地移開目光。
交際寒暄完的阙漣坐到她身旁,察覺到齊恕看到對面焦斛和陽佟互動後的反應,唇邊綻出一個陽光的笑容,拿起漆案上的酒給她倒了一爵,低聲說道:“焦斛大俠原本是梁天子的叔父焦侯子信的後代,後來焦國被滅,公室子孫才遠走他國。焦國奉行梁禮,最重禮樂規矩,我齊國與他們風俗不同,小君何必拘泥。”
齊恕明白了,還是因為她身份的原因。她的出身不符合梁禮,成為焦斛的徒弟是齊王挾恩圖報,而陽佟是鄢國武将世家,忠信勇武,自然更得焦斛喜愛。
她向阙漣笑笑,“無妨。”
人既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也不能強迫别人的思想,何必因他人而自擾。
與此同時,齊恕察覺到一道目光盯着她這邊,她循着視線望過去,是衛國太子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