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館舍是缙國官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路走來看得出在陽台巷連綿的建築屋舍中,不能算最奢華,但也十分有氣派,沒有辜負缙國老牌強國的地位。
有了趙睢将軍出面,齊恕與齊國使臣一行人順利住進陽台館舍,安置在一處整潔寬敞的院裡,享受上賓的待遇,光打掃侍奉的仆從奴隸就有十來個。
當然,這裡面有沒有缙國的眼線就不得而知了。
趙睢吩咐将人安置下,與公孫鬥關上門進行了一場短暫的會談。
但這暫時與齊恕無關,公孫鬥并沒有讓她進去,卻留下了阙漣,對她道:“公子恕先回去吧,這兒沒你什麼事了。”
當着趙睢的面,态度頗為不敬。
齊恕看了眼留下的小阙漣,什麼也沒說,順從地拱手道了聲:“是。”便回寝室整理自己的東西。
趙睢與公孫鬥的安排下,她住在這個院子的最好的屋舍裡,房間寬敞明亮,器皿用具都十分精美,連地闆都被擦得光亮。
齊恕坐在向陽的窗戶下擦拭着她的劍,陽光落在光亮的青銅劍身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形成一節晃動的光斑。
遲鈍如向姬也覺得不對,一邊整理她的衣物,一邊看向窗邊不太高興的齊恕,時不時皺眉,道:“恕兒,我們還是不去齊國了,你是鄭國的公主,怎麼就變成齊國的小君了,既然是小君,為什麼小阙漣能去你卻不能去呢?”
齊恕看了眼窗戶對面關上的房門,埋頭擦拭着她手上的短匕,什麼也沒有說。
向姬又說:“我們還是回村裡去,等着國君派人來接我們回去,你母氏舍不得你,她一定會勸說國君接你回去的。”
“嚓——”一聲清響,齊恕将匕首收回鞘。
“傅母以後别再說這種話了,鄭國要接我們回去早接了,我即便不是齊人恕也不會是鄭人恕。”
她不想再像一個流放的囚犯一樣,繼續過那種處處被限制監視、被欺辱的日子了,離開缙國後,如果齊國也不是個好去處,安頓好向姬再去周遊列國也未嘗不可。
向姬歎了口氣,她并不理解齊恕為什麼要接受齊國小君的身份,她在鄭國也是尊貴的公主,并且她如果是鄭國公主就是鄭國國君與君夫人名正言順的女兒,她如果是齊國小君那就是齊王亂妹的奸子,列國嘲諷的對象,将來被史官寫進史書更是萬世唾罵,她明明很厭惡别人罵她鄭盜齊娼。
齊恕跟她說,如果她是鄭國的公主,也許一輩子就在缙國默默無聞的憋屈至死,比起罵名,她更想活得自在,是鄭恕還是齊恕,又或者叫别的名字,都不重要,隻要于她有用。
向姬不懂,但向姬愛她,歎了口氣,轉頭去給她準備食物了。
院子對面的房門打開,齊恕默然擡起頭,公孫鬥與阙漣送趙睢出來,在門口相互行禮。
等趙睢離開後,公孫鬥将齊恕叫到身邊,讓她與阙漣準備一下,缙王将會設宴招待他們。
齊恕跪坐在他面前,想了想問:“公子傅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小君想聽什麼?”公孫鬥問。
“但憑公子傅教誨。”他願不願意說,願意說多少,是将她當作稚子還是當作工具,都不是齊恕能決定的。
公孫鬥行伍出身,但與普通的武夫莽漢并不相同,他身上還有這個時代公室貴族的做派與氣質,一舉一動幹脆利落而不失風度,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了齊恕兩眼,便笑了。
“小君何必試探,臣與阙漣奉命來迎接小君回齊國,從接受做小君的師傅和家臣起,便與小君是同一條船上的人,王上隻有小君一個子嗣,卻還有幾個同父的兄弟,公室中觊觎王位的人不少,臣的前途,阙漣的将來,都系在小君身上,可以說整個齊國乃至整個天下再沒有如臣等以小君利益為先的人了。”
齊恕從他的話中捕捉到王位繼承的關鍵,試探着問:“可我聽聞齊國的小君在儲君即位後,則除小君稱号,成為普通的公子公孫,女公子如既無封君,又不能在朝中受任,則嫁往他國或嫁給朝臣聯姻,公子傅與阙漣對我是何等打算呢?”
也就是說,如果她去了齊國,不能繼承王位,沒有被封君,也沒能在朝中擔任要職,那她作為公室公子,唯一的作用就隻剩下聯姻了。她如果嫁往他國,公孫鬥和阙漣成為她的媵臣可以在别國朝做官,而她則隻剩下生兒育女這一項作用了。
公孫鬥見她顧慮重重,幹脆令衛士清退館舍侍候之人,百步之内不得有人。
公孫鬥和她交底:“齊國曾有四代亂政,長達百餘年的混亂使齊國國力衰微,弱于山西列國,直至王上即位勵精圖治才逐漸恢複生機,如今吞并戰争頻頻,大争之世強敵環伺,齊國再經不起權利交接中的内鬥與混亂。”
“你父王是個英明的君主,卻又是個癡情重諾之人,固守着對你母氏的愛情和承諾不再娶妻生子,齊國公室因為齊王無子,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公子們都對王位虎視眈眈,你母氏遠嫁鄭國三年你父王才即位。即位後權柄卻不在他手裡,内有動亂外有強敵,才有你生在鄭國質于缙國的事。”
“此番接你回去,若小君可堪大用,能在王上去世前掌控整個齊國,帶領齊國變富變強,那王上會助你一臂之力,女主齊國從小君開始;若小君不能在與先王的諸公子們的争奪中脫穎而出,王上也許會給你個封君,讓你治理屬于你的封地;若小君連封地也治理不好,王上也許會為你尋一個穩妥可靠的丈夫保你一生安穩富足。”
“你的父王是極愛你的,齊王宮中有很多你的畫像,你在鄭國時是你母氏畫的,後來你母氏在鄭國的政鬥中敗落,你被鄭伯鲢流放缙國後,齊商入缙時會暗中畫下你的樣子,所以你父王知道你身量有多高,鞋子穿多大,愛嘗新奇食物,為此齊宮還有專門研究食物各種做法的庖臣,焦斛大俠帶來的各式蜜餌、醬肉皆來源于此。臣和阙漣是王上信任的人,小君就算不信臣等,也盡可相信王上對你的疼愛之心,臣等絕不會害小君。”
見齊恕低頭不言語,公孫鬥又說:“再者,在齊國公子傅與公子之間是生死綁定的,小君将來或許還會有很多師傅,但公子傅隻有臣一個,小君的前途就是臣的前途,小君若是嫁齊國朝臣,臣則是碌碌一家臣,小君若聯姻他國,臣則是一媵臣,小君若封君,臣則是封地一宰臣,小君若是繼承王位,臣則是三公之首,是否見用但憑小君,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小君保臣三代榮華。但若小君犯下重罪,臣也是要代罰代死的。”
“而季夷一族由母氏血脈任族長,族長勢微的情況下,則需要有一個有力的領臣輔佐,阙漣的父母去世早,隻留下他與一個年幼的妹妹,他母親卻還有幾個兄弟姊妹,還有若幹表親兄妹,隻有阙漣成為季夷族的領臣,他的妹妹才能在他阿姥去世後擔任季夷族的族長,否則季夷族将無他們兄妹容身之處。就算小君不信齊王,也請相信,臣與阙漣一身皆系小君身上。”
齊恕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問:“那趙睢将軍找先生是為何故?為何阙漣在得我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