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一直牽着她,将她帶上齊王乘坐的驷馬青銅高車中,向她介紹齊國都城的風貌。
齊國的泠都城與缙國的曲陽城不同,泠都城中道路更為寬廣,街道更為整齊,商旅往來行人過路規行矩步,不像缙國那樣如同遲暮,但也沒有什麼活力。
不知道是因為齊王出行淨街了,還是一直就這樣,齊恕見到的齊國,雖屋舍俨然,井然有序,卻不是很繁華熱鬧。
而到達齊國的王宮宣台宮,可見台高三十幾丈,台上築高大寬廣的宮室,廣場、石階、憑欄、檐柱、都用珍貴的石器木料雕刻出精美的紋飾,高屋廣廈華宇,可以看出齊國确實曾是個鼎盛的強國。
但現在……有點像沒落貴族。
齊恕随齊王到達宴會的宮殿,殿中貴而不華,古樸典雅,負責宮中庶務的越貞夫人率領宮婢出來迎接。
越貞夫人是齊王的姨母,已經年近五十,曾是先王後的媵妾,沒被先王收用就嫁給了一個小将,當過齊王的乳母撫養過齊王,後來小将去世,她的孩子也意外溺亡,齊王繼位後将她接到宣台宮中,封為越貞夫人,又嫁給了公族王叔生了公孫鬥。齊王後宮空置,就由備受信賴的越貞夫人處理宮中事務。
越貞夫人向齊王行禮,告訴齊王,宮宴已經準備好了,隻等稍後入席,齊王稱善。
越貞夫人看向齊恕,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這位老婦人在宣台宮中應當沒吃過什麼苦頭,保養得當,五六十歲仍像四十多歲一樣,隻有頭上花白的頭發和眼角的細紋暴露她已不再年輕。
“小君從曲陽而來,一路舟車勞頓風塵仆仆,宮室中已備下換洗衣服,請随臣前往稍作盥洗可好?”
她用極輕柔的語音哄孩子一般對齊恕說話,令齊恕想起上輩子照顧她的福利院院長,也是一個慈愛的婦人,上輩子仿佛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院長的臉已經模糊了,隻有輕柔的聲音還記得清晰。
齊恕點點頭,齊王笑着說:“那恕兒便交給越夫人了。”
越貞夫人從齊王手裡将齊恕接過來,牽着她要往另一處宮室走,齊恕停下步子沒有動,回頭問齊王:“父王,我傅母呢?”
“那個跟在你身後的婦人?”
齊恕點頭,“兒在缙國時殊為不易,傅母照顧我極好,護我良多,才令兒衣食尚不足時能苟全性命。”
聽她一句‘殊為不易’‘衣食不足’‘苟全性命’,齊王心中愈發酸楚,憐惜地道:“既是我兒恩人又是傅母,寡人封她為甘義夫人,任宮庶左長,請她随越貞夫人打理宮務,繼續照顧我兒,可好?”
齊王一句‘可好’溫和至極,征求齊恕的意見,絲毫沒有君王的架子。
齊恕并不了解齊國女官的封任制度,越貞夫人看出齊恕的不解,及時解釋:“甘義夫人是封爵,甘是封地,在泠都城外的甘邑,義是封号,以褒其善行義舉,宮庶左長是封官,是宮庶長的佐職。”
同理,越貞夫人也是封爵,越是封地,貞是封号,官職是掌管宮室的宮庶長。
齊恕道:“父王封賞,原不應辭,但此事還需過問傅母的意見。”
“理當如此。”齊王道,“寡人這便請恩人來。”
齊恕這才放心地跟着越貞夫人前往便殿盥洗更衣。
越貞夫人是個極溫柔的人,一路上怕她一個小孩子初來乍到,事事親力親為照顧她,悉心回答齊恕的疑問,指着宣台宮東南方向最高的宮室對她說:
“那便是巽宮,也叫長安宮,在宣台宮巽方,王上将其改建成巽宮,居高臨下可眺望整個宣台宮,小君日後便住在那裡。”
齊恕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座飛閣流丹的宮殿,遠遠望去,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也許是知道她今日入宮将住進巽宮,行空複道上颔首低頭的仆婢來來往往,一路上看到的都是這樣的人,齊恕想,也許這個越貞夫人并不隻有溫柔的一面,否則怎麼能将偌大宮室打理的井井有條呢。
在越貞夫人的帶領下,繞過曲折回廊,到達一座便殿,裡面的宮婢早已準備好了溫水湯泉和新衣裳,等越貞夫人領來她們的小君,紛紛伏跪拜倒在地,齊聲喊:“奴等拜見小君。”
這齊聲山呼的架勢差點吓了她一跳,一時難以适應被這麼多人跪拜。
她道:“衆人都起來吧。”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人起來。
齊恕望向越貞夫人,想看她的反應,幸好,齊恕沒從她臉上看到她有意為難的意思,而是聽到她解釋:“宣台宮等級分明,宮婢侍人是奴隸,依照規矩,小君應當說‘隸’。”
就是說,奴隸不是人。
齊恕心道這齊宮規矩真多,問:“如果錯了規矩呢,會如何?”
越貞夫人道:“小君是君,在齊國除王上外您最大,自然是以您為主,但王室也應為國人做出表率。”言外之意就是,真要這麼幹也可以,但最好守規矩。
可惜,齊恕是個一身反骨的人,偏要擰着來,“衆人都起來。”
……
沒人聽她的話。
越貞夫人對衆宮婢侍人道:“小君之命,宣台宮衆皆應遵照,不得有違。”
衆人稱是,才紛紛起身。
有宮婢膝行要來解她的衣裳,為她沐浴更衣,齊恕忙擡手推拒:“我自己來,衆人退至門外,非令不得擅入。”
宮婢為難道:“可是按規矩,奴等應侍奉小君,還有醫工為小君檢查身體。”
一旁的男女醫工約有六七人,具颔首低眉排成一排等候吩咐。
齊恕抿了抿唇,露出不悅之色,“若我不允準呢?”
宮婢看向越貞夫人。
越貞夫人盡量和善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小君應遵照規矩,宮婢侍奉是她們的職責,醫工檢查是為小君的身體考慮。”
“往後凡我出入宮禁,都得這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