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太子臼兒被重打被禁足,杵子被鎖進在茲館,形同囚禁。
等氣暈的先王緩過氣來,迅速為太子臼兒定了一門親事,女方是梁天子的宗室女。
“也是件不錯的親事。”齊恕很難評價他們的事,隻好幹巴地扯了句話。
齊王臼兒笑着搖搖頭,“那個貴女,比所有的宮室貴女都規行矩步,你見過走路腳抵腳的人嗎?”
“什麼叫走路腳抵腳?”齊恕疑惑。
“就是前腳跟和後腳尖抵在一起,每一跬隻有一個腳掌的距離,一步兩個腳掌,絕不多一寸,倘有腳印,必是前後相連的一串。”
齊恕明顯不信,“哪有人這麼走路?”
“寡人何故騙你?”齊王笑道。
自覺犯了大錯的太子臼兒被先王要求和梁宗室女聯姻,不情不願地被使臣拖上馬車,去到了大梁都城,見到了那位聯姻貴女,面對着形同人偶的貴女,年輕的太子臼兒悲從中來。
他身為齊國太子,可是卻不像齊國的曆代先王一樣,就連他的父王也能因為對王後厭棄後,看上芮夷族的美人而将人強娶進宮,他卻不能随心所欲,他雖是太子,在掌控欲強的先王手裡,也與那位梁宗室貴女一樣,形同提線人偶。
先王不喜歡他,也沒有認真将他當作未來的齊王培養,更喜歡他同父異母的二弟,隻是先王自己立下的嫡長繼承的規矩,不得不立他為太子。雖然給了他太子之位,但對二弟的寵愛讓不少朝臣都觀望押寶次公子。
也許在杵子當衆聲稱與他有私時,先王就想廢他太子之位了,隻不過不知道出于什麼考量,最終還是沒有廢,但不論是什麼考量,總之絕不會是出于父愛子之心。
對他的婚事,更是全無父子之情,而是認為他娶了梁宗室女,齊國就能名正言順插手梁天子的家事的了,梁天子家算家道中落了,但家道中落也有一屁股爛賬,為衰微的天子主持家事,是曆屆霸主都幹過的事——連天子家事都能管,才是名副其實的霸主。
齊國先王也有一顆想要恢複祖上莊王霸主榮光的心。
“沒有聽說您娶過妻。”齊恕說。
“那是因為那位走路前腳跟抵後腳尖的貴女意外摔死了。”齊王說。
聽聞梁宗室貴女的死訊,齊太子臼兒除了物傷其類的哀傷與對她遭遇不幸的惋惜之外,其實還有點隐隐的解脫感,他不用娶她了。
後來他與被關在在茲館的杵子又見過面,當時得知她處心積慮騙自己是為了報複先王,甚至不惜用搭上自己的方式,太子臼兒曾痛徹心扉過,可再見面,他還是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杵子如同一把火,在他心裡燃燒,盡管不幸被澆滅,但灰燼中已經留下的火種。
——已經生出的愛意,并不會因為驟然改變的關系而突然消失了,也不會一瞬間就從男女之愛轉變成兄妹之情,隻是強行壓抑住了而已。
“那後來呢?”齊恕說,“你說我母氏并非先王之子。”
齊王笑笑,“對,她不是,她是先王的芮美人為了報複先王強娶和宮中侍衛生下的孩子,可是芮美人并不愛那個侍衛,她的愛人是芮夷族的一個男人,先王殺了她的愛人,将她搶回宣台宮。這件事隻是一個弱質女人在無助的陌生宮殿僅能做的反抗。但先王并不知道此事,以為杵子就是他的孩子。”
知道真相的太子臼兒終于抛棄心理壓力和杵子在一起了,可他卻不能将真相告訴先王求先王成全他們,因為依先王的脾性,事情暴露的話,杵子必死無疑。
反正臼兒亂妹已經天下皆知了,比起名聲,還是活着重要。
“你不恨她欺騙你?”
齊王臼兒搖搖頭,“王族公室中情與意本就難得,自寡人被立為太子那日起,先王便告訴寡人,王者,不能有可以被拿捏的軟處,夫妻之情、父子君臣之義,皆不能成為弱點,寡德之人不完全是謙辭,殺不動心,奪不避行,無所不用其極,才能無往而向不利,才是王者。可我做不到,所以一直不得先王喜愛。”
“先王認為一個王者不應有愛恨嗔癡之欲,更不能流露于世人面前,不動如山才能威懾天下。可人若沒有愛恨嗔癡,那和頑石有何異?花開要搖曳生姿,樹長要迎風起舞,蛱蝶蹁跹與鸢飛戾天,都是天理,愛恨嗔癡也是人倫。寡人愛她,遠勝過被欺騙的恨。寡人甚至翻過無數典籍書冊,從中找到前朝兄妹成親的條文,東夷各族也有無數同姓成婚的習俗。梁朝禁止同姓通婚,乃是因為同姓通婚會生下病兒,隻要不生孩子,列國之中不乏諸侯王的姊妹姨姑不嫁的例子。”
這個時代的道德倫理觀念其實還是很淡薄,也許這就是它蒙昧未開的原始野性之一吧。
但他們繼續的私情再度被撕破,為了分開他們,先王将他的太子之位廢黜,将他圈禁,又把杵子遠嫁鄭國,勒令死生不得返回齊國。
再後來先王去世,齊國開始了廢太子臼兒和次公子的王位之争,先王為了避免齊國再陷入内亂而制定的一系列嚴苛規矩,仍舊沒能防止齊國陷入内亂。
但這次内亂很快結束了,老瞿平聯合老貴族們,将性情更為和順,雖然犯下大錯,但看起來比驕橫跋扈的次公子更好掌握的廢太子臼兒奉上王位。
當然,更主要的是老瞿平是太子臼兒的太師,臼兒繼位才能保證他和他子孫後代的政治資源。
終于坐上王位的齊王臼兒想從鄭國接回杵子,可惜,杵子已經在鄭國生下了公子咎。
也是因為生了公子咎,才有機會回到齊國,于是有了齊恕。
而在茲館見證着先王與芮美人的囚禁掙紮,也見證着太子臼兒和杵子的相愛。
“那個侍衛呢?”齊恕問齊王。
她想知道那個敢在先王禁令森嚴的宣台宮與先王寵愛的美人有私情的侍衛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應該見過他的,一個隻有一隻眼睛的神射手,後來跟随杵子去了鄭國,做了杵子的護衛。不過多年不見,寡人也不知道他變成什麼樣了。”
齊恕想了想,她在鄭國宮室中,似乎确實見過一個獨眼護衛,那時她剛在這個世界醒來,意識還處在混沌當中,由于身體長期沉睡發育不良,走不了路,整日隻能呆在室内,門外就是一個獨眼護衛,隻在一次鄭國國君怒氣沖沖要來把她摔死時見過那個獨眼護衛,他竟敢拔劍指着鄭國國君!
齊王接着說:“你生下來,三年未醒,寡人以為那個侍衛騙了寡人,難道真的是因為寡人亂妹生下了病兒?”齊王道,“司天台的星官與祭神的巫都告訴寡人,是你的本魂生在了天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