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邢回答:“在下曾在長郡、汜水之地行走過,故而知曉此處有一通道,往年大雪壓斷官道,唯此處山巒蔽罩,風雪小可通行。”
“曾操何業?”
“長郡官坊冶金匠。”
“有何喜好?有何志向?”
少年搖搖頭,“無高遠志向,唯喜讀兵書。”
“我率五千兵攻長郡,你為守城之将,士卒兩千,你欲如何防守?”
長郡是齊人先祖當年拒守東夷人的門戶,雖不如齊山以西的關隘,但城池固若金湯,從來都是易守難攻之地,齊國先祖與東部夷人作戰,皆是以此為屏障,戰敗則退守長郡,夷人幾百年從未攻克,反倒被齊人以此為據打得落花流水。
随行而來的人都感到不解,衛邢也道:“長郡易守難攻。”
就算是要出考題,也應該攻守異形吧。
齊恕當然知道易守難攻,當日公孫鬥為她授課時就曾說過,她便想來看看,這長郡一座城池而已,到底如何易守難攻。
但她笑而不語。
衛邢稍加思索,便問道:“敢問君上的五千兵是哪裡人士?部将籍貫?對戰雙方糧草補給如何?攻城之時節如何?”
“何有此問?”
衛邢答道:“君上率兵攻長郡,多為本土之民互相攻伐,攻城之兵雖五千之衆,然不如長郡民心齊,若君上五千兵中,多為長郡人,那君上敗局已定,若部将為汜水人,汜水人多疑善變好利,在下将用間,若是東夷之敵,東夷從未有過攻克我長郡的先例,根據糧草補給之情形,在下可以判斷君上是欲速戰還是久圍,根據攻城之時節可以判斷可否有利我之良機。”
他考慮的不是如何備戰守城,而是如何先發制人,讓敵人放棄攻城。
齊恕道:“雙方皆糧草補給充足,武器裝備精良,民心齊士氣盛。于箕日,攻而不圍。”
“箕日?君上要火攻?”
“正是。”
長郡水道破碎,水源來自汜水,氣候多幹燥,箕日正是起風之日,利于火攻。局勢利于攻方。
“火攻隻是手段,真正緻勝的是火攻引起混亂後的進攻,要裡應外合,長郡易守難攻,民心堅固,此計于長郡無用,城中起火亦不能破城。”他想了想,說,“若在下為将,将趁敵軍火攻圍城之時,後營空虛,率兵繞道奔襲,火燒敵軍糧草,然後固守城中伺機而動。”
衛邢有點疑惑,她為何要用一個起不到什麼效果的手段來攻城。
齊恕卻笑道:“将軍,我可沒說用何種火攻。凡火攻常有五:一曰火人,即火燒敵軍人馬,二曰火積,即焚燒敵軍糧草,三曰火辎,燒毀敵軍辎重,四曰火庫,焚燒敵軍倉庫,五曰火隊,燒毀敵軍運輸。火攻隻是輔助,攻城也用投石,可若我将石頭換為火球,向城中投鬥大火球無數,将火攻作為武器而不是手段,盡滅其城,将軍待如何?”
火燒滅城——
成本低,殺傷大,是不是箕日其實也不重要了。
在場衆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從古至今,哪怕如今列國紛戰,也從無如此滅城的先例,一城之民都要葬身火海之中,衆人頓時覺得雪災之下的天寒都沒有她這番話讓人發寒,仿佛自己已經是她火球攻勢下的亡魂了。
“君上要滅城?!”不顧城中老弱之民,這種攻城法……
齊恕道:“你既說了,長郡人心堅固,勇猛無畏,難為我用,長郡又易守難攻,我殺了他們的親人若放了他們,必永遠是我的敵人,為絕後患,隻能如此。若換做是将軍攻城,将軍能放嗎?”
齊恕沒有讓他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又問,“若我為長郡守将,你率軍兩千士卒攻城,長郡城中帶甲之兵兩萬,你要如何攻城?”
兩千對兩萬,如何能取勝?就算采用火攻滅城,恐怕也難,守城之軍大可出城迎戰,盡斬敵首。
衛邢還沉浸在前面火攻滅城的震撼裡,恍惚答道:“那在下隻好挖渠,引汜水,水淹長郡了。”
“汜水可以淹長郡嗎?”這倒是齊恕不知道的,彭餘回答說,曾經汜水漲潮,淹沒過長郡,齊恕道,“是我不察山川地形。”
這一個要火燒,一個要水淹,都是生靈塗炭的滅城殺招。周圍跟随來查看道路的各位族長城守,都在心中咋舌,好狠毒的兩個人。
齊恕笑問:“将軍,長郡,還易守難攻嗎?”
幾聲将軍,聽得人思緒紛雜,衛邢颔首臣服。
喜讀兵書,但不是個死讀書紙上談兵的人,齊恕很滿意,她又對衛邢說:“我不會打仗,也不會用兵,隻知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将軍啊,切莫空談書上兵。如果願意,到軍中去,去做我大齊的棟梁。”
她對衆人說:“本君不是屠婦,而是知道一個君主的職責是強國強民不做辱國之君,一個将軍的使命就是打勝仗,不做辱軍之将。”
彭餘将軍此時對齊恕心悅誠服,齊恕的每句話都說在他心坎上,情緒激動到當即對齊恕抱拳拱手,餓着肚子也攔不住他的慷慨激情:“末将願追随長安君,為長安君打勝仗!”
齊恕笑道:“彭餘将軍,不是為我打勝仗,是為我齊國打勝仗,我或許不是齊國的君王,你卻是齊國的将軍,要為齊國開疆拓土,為齊人守土保家!”
彭餘激動得熱淚盈眶,“末将為齊國,萬死不辭!”
齊恕笑笑,大胡子大老粗也有大老粗的可愛之處。
衛扶小兒聽他們說了半天,抖着身體問:“長安君,能不能回去再談,這樣站着好餓好冷。”
他不說還好,大家都是靠意志強撐着,裝作不冷不餓,他一捅破這層紙,大家都不由得抖了抖身體,又咽了咽口水。
齊恕擡手輕拍了一下他頭頂,“小東西,你不說我還能再裝一裝,你一喊,我也又冷又餓了。”
衆人一齊哄笑。
“不過我們一定很快就有糧了。”直到現在她才敢說這些輕松的玩笑話。她也是又餓又冷,雙腿都冰透骨頭了,斷糧八天,每天就燒點熱水暖暖身子,在城中到處扒能吃的東西填填肚子,她也餓得眼冒金星,所有人都是硬撐着,但現在道路通了,隻要能和外面聯系上,父王定會為她送來糧草。
齊恕看向冷得發抖的小衛扶,伸手想摸一把他凍得發紫的小臉,卻被他躲開了。
“你手好冰。”
齊恕失笑,“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