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梅死了。
她其實今日并未想取頌梅性命,至少在暮雪院前見到她時并沒想。
奈何頌梅想殺她。
南瓊霜搖搖頭笑了一下,不自量力的東西。
然後朝着蒼翠茂盛、郁郁蔥蔥的密林中喊了一聲,“霧刀。”
林聲如濤,一陣風起,她站在綠影環繞中,林葉交錯響動。
一個身影自她身後顯現,一身黑衣,空中袍角飄揚,抱着肩膀,輕盈落地。
“你不該殺她的,惹是生非。把她困在機關裡就好了。”
南瓊霜拍拍衣角上的灰,輕描淡寫道,“那機關是專取人命的機關,我可不知道怎麼救她。何況……”
霧刀:“何況?”
南瓊霜冷睨了他一眼,笑道,“頌梅受托送我回漱玉齋,卻欲在中途殺我,這必然是奉了宋瑤潔的意思,否則我出了事,她一個婢女,擔不起。”
“既然宋瑤潔欲殺我,一次不成,也有二次。這把劍是懸在了頭上,不論頌梅生死,都不會改變。既然要殺,被殺二次和被殺二十次也沒有太大的分别,我不怕得罪宋瑤潔。早殺一個,宋瑤潔斷個臂膀,我說不定更能占得先機。”
“何況,這幾日那女人給我添了不少麻煩,我一直在想是否要除去她,隻是忌憚此事的連鎖反應。既然頌梅是宋瑤潔身邊心腹,不妨以她之死試探一下山内對此的反應,好權衡一下宋瑤潔這條命。”
霧刀冷笑一聲,“說的倒是都對,但我就想問你,熟悉地形的一個被機關殺了,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卻逃了,此事你又如何解釋?”
南瓊霜轉回身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最近是腦子當下酒菜吃了還是?”
霧刀把一雙手捏得咯吱咯吱響,太陽穴怦怦跳。
南瓊霜雙手一攤,笑了一下,聲音無辜又輕巧,“還用說嗎?當然是靠你。”
霧刀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自背後緩緩掏出一張弓,和一根閃着寒芒的箭。
吊兒郎當拉開弓,準星對準了綠影林蔭中間,白衣烏發的南瓊霜。
南瓊霜未躲,站在原地,神色自若,甚至帶着一點兒笑。
霧刀笑道,“當真是瘋子。”
弓弦嗡鳴,來不及看清那箭是如何到達,南瓊霜已經飛了出去,像一隻破敗的紙鸢。
再勉力支起身體的時候,鎖骨處,一根箭矢貫穿過去,白衣迅速被血洇透,後背露出一點鑽出肉的鐵箭頭。
南瓊霜咬牙喘了一口氣,笑,“還真是狠。”
霧刀聳聳肩,“狠得過你?”轉身,躍進了茫茫如海的樹影之中。
她勻了勻呼吸,心道鬧出這些事來,倘若再去尋那個人,未免會叫人生疑,想了想,決定打道回府。
她嘶着氣,勉強站起身來。中箭這種把戲,她自導自演過不是一次兩次,但演過再多次,還是痛得厲害。
山上地形她不清楚,于是隻好原路返回暮雪院。
走回了方才她們下來的石子路,走了幾步,一陣風吹,吹得密林毛茸茸的樹冠低低地壓了下來。
雲翳流過,不時掩着太陽,一時光影流轉。
南瓊霜眯起眼睛,擡頭望着頭頂天光變換,被日光刺得舉起手來擋着太陽。
卻忽然在支成棚的手底下,瞧見了,這一條路不遠處,閃着光的樹冠之上,有一座直插進入藍天中的,突兀的高崖。
高崖之上,又一座平地拔起的,突兀的高樓。
南瓊霜眨了一下眼。
殺手敏銳的直覺,讓她幾乎瞬間就意識到。
那座樓,不一般。
不一般到,可能的答案,幾乎隻有一個。
據說,藏着鎮山玉牌的,星辰閣。
風漸漸止息,方才被壓彎的樹海恢複回來,在湛藍的天色裡偶爾起伏。
那淡青色的遠崖,複又掩在蔥翠之後,看不見了。
南瓊霜捏了捏拳,指甲幾乎掐進肉裡。
偏偏是這時候。
偏偏是,她剛中了一箭,着急回去演戲的時候。
但是——
她不自覺咬着一點唇,垂眸看了看胸前随着呼吸起伏的羽箭尾。
忽然咬着牙,唇勾起一絲淺淡的笑。
得去。
在山中被機關所傷,回去之後,顧止定然不會再輕易放她出門,她想獨自來探星辰閣,不知道要再費多少功夫。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中箭?
南瓊霜垂眸,看了一眼胸前的羽箭尾,隻一瞬就輕飄飄瞥開。
面上淺笑,有點輕蔑,有點事不關己。
任務面前,中箭算得什麼。她為了什麼來的,她自己最知道。
該辦的事,折了腿、斷了牙、咽了氣,也得辦。
*
天山上的機關其實并不如她預想的那般多。
她循着印象裡的方向,下了石子路,穿過密林,徑直去了那高崖。
不知走了多久,撥開眼前的樹影,一片天光大亮。
那懸崖綠草茵茵,靜靜立在靛藍色天空下,風一過,草尖波湧如潮。
一座門窗緊閉的木閣樓,在懸崖上孤零零立着,除此以外崖上并無他物,仿佛平地拔起。
閣樓下的草叢裡,繁花點點如海,盡是绛紫色的紫雲英。
風中萬花輕顫,流雲從太陽上緩緩淌過,雲翳的陰影投在搖曳的紫色花海上,日光暈出半圈淡淡的七彩弧光。
風中一片清冽芬芳。
她站在那懸崖前面,身後是光照不進的密林,擡頭被日光刺得眯了眼睛。
這是星辰閣?竟然無人把守。
是其中機關已經足夠防衛,還是她來錯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