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星辰閣,這種架勢,也必然不一般。
她回過身,目光在身後的森林裡警惕逡巡了一圈。
沒有人跟過來。
再擡眼望去,崖上除了草叢、紫雲英花海和這座閣樓,什麼也沒有,一個人影也不見。
南瓊霜想了想,擡步往懸崖走去。
一陣山風吹過,吹得她雪白衣袖如旗子般展開,她攏着淩亂不堪的長發,提起裙擺。
卻在擡腳,堪堪踏進那紛繁的紫色花海時,生生頓住。
紫雲英搖曳,鞋底停在花草半寸開外。
翠綠色閃着光的草浪裡,無數根透明絲線,密密麻麻、紛繁錯綜地交織在一起,風一吹過,千萬條絲線上光點竄動,一齊搖擺。
一張千頭萬緒、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網。
南瓊霜蹲下身,收攏好風中飄動不已的長發和衣擺,伸出手指,将指腹襯在透明的絲線下,細細地看。
透明、輕盈、細韌、風吹不斷。
這種絲線,她最熟悉不過。
雪蠶制的冰絲。
正與她镯子中的蛛羅絲是同一種材料。
這種冰絲,透明纖細,常人難以發現,然而質地極韌,繃緊時幾乎鋒利如刀,隻要力氣夠大,足夠将人的頭顱生生割下。
交織成這樣一張繁密的網,擡腳時隻有被纏住絆倒、摔進網中的份。幸運些的,僅僅是鮮血淋漓、全身上下豁開百道口子;倒黴點的,就隻有割頸噴血、血盡人亡。
神仙也不敢踏足這地方。
南瓊霜站起身來,小心地退開幾步。
陽光刺目。她皺着眉,手遮着日光,往那高聳的閣樓中看去。
冰絲昂貴非常,要織成這樣一張大網,造價隻會更加不菲。
值得用冰絲設網護衛的地方,恐怕全天山隻會有一個。
南瓊霜緩緩笑開,一雙眸子冷靜而得意。
星辰閣。
她今日真是來對地方了。
既然草叢裡設下了這種機關,入口定然是在别處。
以她以往的經驗,這種情況,要麼入口實際在閣樓不遠處,經密道入閣;要麼閣樓近處有機關,觸動後露出真正的入口。
再或者——
南瓊霜腳尖輕點躍上空中,紫色花海從她身下急速略過,幾步,人就沖去了懸崖邊。
在懸崖邊緣,堪堪站定。
懸崖邊,風大得幾乎要将人吹倒。她長身輕盈立在懸崖與天的交界,身形纖弱,長衣被風吹得仿佛破敗的昙花。
她站在那幾乎要将她掀翻的風裡,長發飛舞,神色淡淡,垂眸往下看了一看。
一看,就笑了。
果然。
真正的入口,藏在懸崖底下。
懸崖下,一棵自山岩石縫中艱難生出的花樹,根插進山體,樹幹橫亘在空中。這個季節,正開着一樹燦若雲霞、如夢似幻的花。
山風裡,雪色花片被揚上懸崖,與長發一起輕輕擦過她臉頰。
花枝搖動間,隐約可以瞧見,懸崖下的峭壁上,鑿出了一串石階,盡頭是一扇門。
南瓊霜幾乎沒有猶豫,騰身就躍下了懸崖。
踩在花樹的枝幹上,樹幹往下壓了一寸,搖下了幾片落花。
她扶穩身子,手上攀着一根相對結實的樹枝,瞄準層疊花雲下露出一角的石階,雙腿在空中起勢一蕩。
松手的一刹那,卻忽然看見,身下搖動的樹冠裡,兩根絲線,風中搖曳,閃閃發光。
已經避無可避,她在空中猛地一個旋身,從兩根絲線當中,堪堪鑽了過去。
肩膀卻突然一陣鑽心的刺痛。
她竟然忘了,左肩還插着一根箭。
她痛得一個不穩,身子一歪,眼睜睜看着自己竄出了花雲,卻不是她預想的方向。
距那峭壁上刻出來的石階,隻有咫尺之遙。
卻擦着石階,堪堪錯過。
她根本來不及反應,袖中登時放出一對白綢飛袖,長袖呼嘯着破開長風,遊龍般一齊竄向那花樹。
拴在了那顆樹上,扯得那樹搖落花瓣如雪。
中了箭的肩膀卻刺痛得幾乎無法容她反應,等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松開了一側的長袖。
整個人僅靠一根白綢,吊在懸崖深淵之上。
深淵裡是一條寬闊的江。
山風凜冽,江面波光粼粼,江岸兩側的峽谷,岩石卻猙獰如犬牙。
倘若掉下去,鐵做的身子也得砸爛。
她咬牙,第一次覺得,帶傷勉強,着實不該。
霧刀呢?這時候霧刀又去哪了?
不是在旁邊看着嗎?這個時候,還不出來?
頭頂的樹枝突然咔擦一聲響。
她擡頭,膽戰心驚地看見,那樹枝已經斷了六分。
霧刀呢?還沒到他覺得他應當出手的時候?
他到底在等什麼?
沒等她想明白,頭頂傳來最後一陣樹枝斷裂的聲音。
她在空中一滞,接着,烏發向上輕輕飄起來。
她全身血液仿佛凝結成冰,耳邊山風飒烈。
終于,手中長袖飄搖,人大睜着眼睛,徑直落進那無聲張開巨口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