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此人寡言有膽識,甸川村初有妖邪作祟的時候死了不少人,幾乎挨家挨戶都貼着挽聯,沒人敢往外跑,怕再出什麼事,隻有張洪提議去請修士驅邪。
他先是去了山上的夜清觀,兩個道士圍着村子裝模作樣地繞了幾圈,道作祟的是個有千年道行的山魑,自稱修為尚淺無能為力,又說村民供奉司夜神女之心不誠,才引此禍事,便縮回了道觀。
念及兒子年幼,怕給邪祟捉去當口糧,張洪心一橫,将兒子暫托叔父,自己打了個包袱,欲往沂陽請花氏前來。
從甸川村徒步至沂陽,至少也需囫囵兩日,可張洪總是清晨出門,第二日傍晚便又轉回了村子,有時甚至當天出門,晚上就兜兜轉轉回來了。
村民們認為這是鬼打牆,是邪祟作怪不讓張洪出山,一時更害怕,然張洪不信這個邪,隔上幾天就試圖出山,也都以失敗告終。
後來,他終于有次跑了出去,再無音訊,大家都以為張洪此舉激怒了邪祟,被捉去吃了,誰知兩個月後,張洪搖搖晃晃地回來了。
回來時,張洪臉頰凹陷,面色蒼白,雙眼無神,衣服仍是出門時所穿那件,包袱也不知道丢在了哪裡,問他這兩個月都去了何處,他隻說是去了趟沂陽,但奈何沒請到花氏,輾轉許久,無功而返。
李婆道:“我們怕他再這樣下去,哪天非得丢了命不可,孩子他娘本來就死的早,可不能再沒了爹。村裡也有那幾個膽小的,怕他這麼做惹怒了妖怪,再給屠了村。可張洪這孩子不聽勸,休息了幾天就又要往外跑。大夥沒辦法,就這樣一面等他的消息,一面再去山上求那兩個道士……”
不過奇怪的是,張洪在此番之後,似乎再沒遇到過鬼打牆,出門大多五六天就回來了,隻是每回人都到了沂陽,卻請不到花氏,花氏雖不至于轟他出來,但态度暧昧,不是推诿便是搪塞,言語之中仿若有更火燒眉毛的事,無心顧暇其他。
張洪每回隻能灰溜溜地回來,左鄰右舍托他捎的東西倒是從沒忘記過,确實都有帶回來,畢竟張洪此舉幾乎算是賭上了性命,即使他失蹤兩月回來後神色怪異,村裡的大家也不敢懷疑他,一則太沒良心,二則于事無補。
接着,就是張洪再次失蹤之事,失蹤一月有餘,衆人猜想着這回怕是兇多吉少了,死在了外面,恐連屍骨都尋不得,卻不想張洪的屍體竟這樣躺在了村口,沒人知道他是怎麼移到這的,仿佛憑空出現,十分詭異。
花顔緩緩搖頭道:“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沂陽分舵當真從未見過甸川村的人,這個張洪到底去的是哪裡?”
以夙神色微沉道:“張洪最初失蹤兩月,回來後行為有無異常?”
張叔不假思索,一拍大腿道:“有!有哇!這事兒說起來也讓人心裡發毛得很,我這侄兒話雖不多,是個勤勞肯幹的,每年自家莊稼打完了,還要去給人家地裡幫忙哩!可打從他失蹤了兩個月,回來之後變了個人似的,就是愛發懶,地裡也不去了,整天就把自己悶在屋裡,怎麼叫都不願出來,好像連耳朵都不好使了,你叫他他都聽不見,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沒啥反應。”
以夙皺眉道:“還有其他的嗎?”
張叔回想道:“還有……哦,還有還有!他原本是個愛幹淨的,這全村人都知道,他每回下地幹了活,回家之前都得到村東頭的河裡洗個澡,除了冬天河面結了凍,他天天都去那兒洗。可他失蹤回來後,别說洗澡了,平日裡隻要不口渴,連水沾都不沾的!這頭發身上就這麼臭着,漚得跟泔水似的,他娃兒夜裡還要和他擠在同張炕睡呢,把娃兒熏得隻能來尋我。”
李婆恍然道:“哎喲,這張洪怕不是給哪裡的瘋狗咬了!又怕光又怕水的,跟當年村南頭他表舅一樣。”
張叔擺擺手:“不可能,他活蹦亂跳的,成天往城裡跑,你又不是沒和他說過話,哪裡像是被瘋狗咬了的樣子?”
人影像黑霧般在橘紅的土地上扭動,我的思緒越飄越遠,擡頭看了眼天邊。
殘陽在晚霞裡漾出炎紅的波光,搖搖欲墜地挂在一棵老樹的枝頭,天邊隐約有一抹藏藍顯現。
李婆和張叔好像還在争論什麼,我卻什麼也聽不進去,金輪西墜,比想象中速度要快,我喉頭發緊,聽見自己冷硬的聲音:“人埋好了沒有!”
李婆張叔頓時收聲,其餘幾人也看向我,見沒人說話,花月靈瞅了瞅我臉色,緩緩道:“這會好像還在那座廢廟後面挖坑,剛才我聽見有人說,張洪家裡恰好有口棺材,就讓搬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