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一哆嗦,一邊的以夙立刻清清嗓子,花月靈眉頭一挑,朝他看過去,他于是瞅天瞅地,摸摸脖子,裝作喉嚨不舒服的樣子。
可我還是想不出什麼借口,花月靈思忖一陣,視線又落回我身上,九音仍攔在我前面,氣呼呼地瞪着花月靈,好像随時準備英勇就義。
花月靈緩緩點頭道:“原來是這樣,神仙竟也有修鬼道的嗎……”
啊?
我愣在原地,聽花月靈繼續道:“這下我就明白了,怪不得你身上的陰氣那麼重,卻沒教人不舒服,還能與那二人為伍,懂那些喪葬鬼術之流。”
我餘光瞥到以夙半張臉埋在扇子後,笑得雙肩顫抖,隻好舔了舔嘴唇,誇贊道:“呃,月靈姑娘不愧是仙門翹楚,慧眼如炬,令人好生欽佩。”
九月詫異道:“诶,我家主人沒修——”
“少說廢話!”我一把捂住九月嘴巴,隻恨自己是個面癱,使眼色都費勁,忍不住在心中呐喊:你倆還是閉上嘴,趕快幫忙把棺材埋了吧!别添亂了!!
“這位仙君此前在地府任職,怎麼能不通鬼術呢,之前一直不說,是怕二位誤會罷了。”
忽然,一道柔韌而清亮的嗓音傳來,猶如甘霖落于心間,我側過頭去,隻見彌師越過我,俯身到九音耳邊道:“請姑娘慎言,别給你家主人添不必要的麻煩。”
靠譜!
九音吓得往後一閃:“噫——閣、閣下又是誰?!”
彌師微笑道:“之前還被在下吓得不敢出來,這會又不認得是誰了?”
九音狐疑地眯起眼,歪着頭上下打量他,随即某物映入眼簾,令她瞪大了眼睛:“月海應龍紋……殺伐之氣甚重,你是钤台峰龍钤洞的人?”
飛龍映月,雲海翻騰,凜然盤踞在他的耳畔,熠熠生輝。
彌師依舊在笑:“猜得不錯。”
銀河爛漫,流光的星沙滲過厚重的陰雲,在我眼前淌遊。
在姻緣樹邊坐了八百年,連絢麗的星海都已成無聲的死水,我以為我能永遠這樣看下去,直到變成夜色裡的一顆塵埃,沒想到卻仍要裹着陰風,将一些人的性命小心翼翼地虛握在手中。
朔風穿堂,刺骨冰冷。
我回過神時,天已黑盡,隻因烏雲密布,不透一絲月光,外面瞧着比平日還要黑,元君廟四下燃着蠟燭,火苗在陰森的夜風中掙紮,這周遭唯一的光未免太過脆弱。
甸川村的祖墳在南面,我讓九音和九月各守在正南正西,花顔和花月靈在廟外晃悠,彌師這會好像在屋頂上入了定,幽暗的廟堂裡除了我和以夙,眼下就隻剩墨念那尊随時好像要動手打人的神像在。
廟外,花月靈在空地上喋喋不休,好像在發牢騷,花顔挂着笑容,卻有些為難的模樣,左勸勸,右勸勸,跟在師妹後面打轉。
我坐在門檻上,就這麼看着,以夙站在我身側,道:“時間不多了,要走的話就趁現在。”
我沒聽懂他在說什麼,繼續望着遠處那對師兄妹:“走?去哪裡?”
以夙道:“離開此地。”
我擡頭看他,他的神情并無玩笑,甚至有些沉重,我于是起身,感覺封喉也不輕,“我們不能在最關鍵的時候離開,這攸關一村人的性命,他們是無辜的。”
以夙道:“若來者的目的是勾魂,我們帶着鈴铛大搖大擺離開,村莊暫時就安全了。夜清觀的魔像被砸了,那兩個妖道也跑了,隻要他們以香火供奉元君廟,想必不會再有邪禍。”
我踟蹰道:“嗯……可我想收回索命。”
以夙握着扇子的手緊了緊:“收回索命,不在于這一時。二哥,自收回勾魂之後,我總有不好的預感,繼續收集閻羅,不知會引來什麼。”
這話說的含蓄,然神仙口中的預感,基本都是闆上釘釘,沒幾個說不中的。
我感覺有些不對,以夙不像是會說這種的話的人。
我皺起眉頭:“閻羅變成邪物,是我當年的過錯,若是遇不上倒罷了,既然遇上了,我就不能袖手旁觀,不能讓它就這樣遺落凡塵,為禍世間。”
而且,此番花氏遺失閻羅,多半和無憂道有關,而無憂道說不定和蘭姬之死有莫大的關聯。
我言下之意很明白了,以夙不會不知道我的考量,卻不發一言,低着頭,好像在為什麼艱難糾結。
我拉過他的手腕,從他發紅的手中抽出緊攥的扇子,發現他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我握住他的手,問道:“你很不安,你在擔心什麼?”
以夙恍然回神,抽回自己的手,笑了一笑道:“登仙八百載,二哥的性子不比當年驕躁了,如今扯個謊,我可能也看不出。我就是擔心你嘴上冠冕堂皇、三界蒼生,會不會有時也說個謊話來騙我。”
我虛虛地握起方才攜他的那隻手,好像有什麼東西就這樣從指隙流了過去,無力地堆在他無比親密的微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