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傾風來到三樓,萬水客棧同酒樓般建有高閣,可俯瞰整座沂陽城的街景,若臨風對月,也令人心胸曠然,雅座又以屏風相隔,頗得意趣。
午時已過,日頭漸弱,傾風呷着茶,淡淡開口道:“下凡已有四五日,司夜神女的案子也有進展了罷。”
我邊思忖,邊将面前的茶點往傾風面前挪了挪,道:“回星君,雖有進展,但線索尚不明朗,還容小仙核實後再禀。”
無憂道與閻羅纏繞其中,茲事體大,目前所查到的一切不過猜測,我總該有了确切的證據再告訴傾風。
傾風輕輕一笑,拈了塊茶點道:“不必這般拘禮,我此番不是替玉帝來問話,隻是擔心你和靈君,故而偷摸着下來看看,就當尋常說話便是。”
他這架勢,怎麼看都是來談公事的,不過與靈君有往日交情,同我客氣兩句罷了,于是我嘴上應是,仍未太放松。
傾風又道:“甸川村的事告一段落,這之後的事,想着阿夕自有打算,我便不多嘴了,隻是給你提個醒。”
我擡眼,他雖有笑意,語氣卻認真不少:“閻羅可以找,但有一點切記,莫要将鈴铛交給以夙。”
我不解其意,傾風垂下眼睫,歎道:“你二人本是下凡曆劫,我身為設劫之人其實不該說這些,可你尋得閻羅實乃意外,連我也始料未及,隻怕此後再橫生枝節,我與檀桑商讨之後,才匆忙來會你。”
我蹙眉:“此話何意,我得到勾魂不是命冊中所寫之事?”
傾風神色微沉,颔首道:“不錯,命冊隻能書寫大概,不可能面面俱到,若無必要,閻羅可不必再尋,它原是你貼身之物,又糾葛數百年,切莫交與以夙,不然紅線怕會愈纏愈緊。”
我斟酌片刻,鄭重道:“小仙知曉。”
傾風這才放心下來,又道:“還有一事,靈君身子原就不好,近期還是不要妄動仙術,他向來不聽我們的勸,隻望阿夕多上心些了。塵世時序本就錯亂,昨日他硬拖着不肯讓太陽落山,無異于火上澆油,玉帝還為此大發雷霆……”
我有些難以啟齒道:“……這事其實不怪靈君,是小仙辦差拖沓,靈君才不得不——”
傾風沖我眨了眨眼:“阿夕,這種話還是不說為妙,玉帝雖氣得教王母哄了許久,可終究不會對靈君如何,但你若攬到了自己身上……”
他說得對,以夙再怎麼折騰,玉帝舍不得傷他一根頭發絲,我就不一樣了,到不得已時,玉帝定會第一個拿我開刀。
我正咀嚼回味所想,傾風卻笑着向身後的屏風說了句:“仙使覺得,我說的可對?”
我一愣,傾風移了移身子後,我才發現屏風後還有一人的身影,随着傾風站起拜會,我也跟至屏風後,映入眼簾的竟是一桌白花花的酥酪,與彌師擡起的明澈的眸子。
他一手端着酥酪,另一個手才舀起第一勺,似乎正要往口中送,見到我與傾風,才慢悠悠地把碗放了下來。
仔細一看,桌上這幾份酥酪的點綴皆不同,看來都是不同口味,奇怪的是,包括彌師說過好吃的桂花酥酪在内,每份都隻擓過一勺便被冷落了。
他不是在自己房内休息嗎,怎麼也跑到這裡來了?
竟然還點了這麼多甜食……
彌師的目光掃過我之後,望着傾風笑道:“這麼巧,什麼風把星君吹來了。”
傾風笑吟吟道:“莫不是我提議讓你下凡,你心中有怨,怎的拿食物出起氣來?”
彌師看了看桌上的酥酪,笑道:“讓星君見笑了,能與月和仙君一起督辦仙務,在下求之不得,不過聽說這家客棧的酥酪不錯,閑來無事便想着都試試。若是打擾了二位,在下這就告辭?”
傾風含笑瞄了我一眼道:“不妨事,既然阿夕選了你,你便不是外人,方才那些話,我本就打算也跟你說的,現在倒省了去找你了。”
……别說這些讓旁人聽去會誤會的話啊。
與彌師寒暄幾句,再次提醒他不要浪費食物後,傾風又對我叮囑一二,表明還有要事找東曜元君,便自行離去了。
我順勢坐到了彌師的對面,望着同樣失寵的桂花酥酪,問道:“不是很喜歡桂花酥酪嗎,午膳用多吃不下了?”
彌師晃了晃镌着花瓣的銀勺,道:“也不是,不過滋味似乎不比午膳時的,大約甜食吃得太多,嘗不出什麼了。”
我從一旁摸來新的勺子,向彌師示意,他無所謂地揚了揚下巴,我便從另一邊舀了一勺送進嘴裡,酥酪嫩滑,入口即化,奶香四溢,桂花香在唇舌間流連,甚是驚豔。
我擱下勺子道:“很好吃,午膳時的更好吃些嗎?”
彌師挑眉道:“算是吧。”
我點點頭:“許是不同師傅做的。”
他沒回話,我也不知說什麼,轉頭眺望街道,盯了片刻熙攘的人群,問道:“仙使為何要偷聽我與星君談話?”
回過頭,彌師正歪着腦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你覺得星君臨走那番話,是真的?”
他将銀勺撂入碗中,淡淡道:“既是我能聽的,卻又為何不叫我與你一道來,反而說什麼‘本來也打算跟我說的’,何故多此一舉?若是客套,更可以撿些别的說。”
彌師似乎對傾風有些提防,畢竟司命星君是玉帝親信,雖與以夙交好,難保不會為天威而大義滅親,何況傾風又是出了名的不徇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