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感到渾身脫力,眼前發黑,離他們愈來愈遠。
“彌師……”我又踉跄了兩步,甚至連自己的呢喃都聽不到了,地府的天愈壓愈黑,最終塌陷般砸了下來。
夢裡,我看到了浩茫璀璨的星河流淌,渺渺雲煙卷着銀塵,如柔軟的星紗般,沉浮于廣寒之外。
冰冷,孤寂,滿地的銀光,仿佛輕輕一踏就會碎開。
這裡好像是月亮。
月桂樹旁緩緩走出一位仙子,身着雲裳,娴雅清冷,懷中抱着隻兔子,眉眼間似有淡淡的傷愁與哀憫,與我擦肩而過,向一名青年走去。
她隔着幾步遠,靜靜地望着他,而他則遙望着天河那端,隐在夜霧中的瓊樓玉宇,不知在想什麼。
我看不清那青年的樣貌,不過那位仙子……應是嫦娥罷。
嫦娥撫摸着懷中的玉兔,歎息道:“你又來看她了。”
他沒有回答,隻望着遠方出了神,她便走到他身邊,一同望向廣闊的星雲對岸,喃喃道:“你總是會來這裡看她,卻又什麼都不說。”
青年淡然道:“我隻能在這裡。不過,也是最後一次來這裡了。”
聽到他說最後一次,嫦娥流露出一絲不解,柔聲道:“廣寒宮離得太遠了,她看不到你的。”
他仍然沒有回頭,隻是微微蹙起了眉,半晌,低聲呢喃了一句,不知是回她的話,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嗯,看不到才好。”
他好像并不期望被看到,又好像放棄了什麼一樣。
嫦娥側首,深深地望向宛若冰玉砌成的華美宮殿,它永恒地矗立在那裡,那麼安靜,看起來那麼冷漠。
“這裡這麼冷,你待久了,心也會跟着寒的。你從不和我說你的心事,可我能看得出來,你很痛苦。”
聽到這句,青年總算移開了目光,笑着回頭道:“我自己竟不知,呆慣了這裡,隻怕暖的地方會将我燒成灰燼,又怎會痛苦。”
看着他的笑容,嫦娥反倒更加擔憂了:“你不打算讓她知道嗎?”
他僵了一瞬,笑意差點挂不住:“……假的東西,何必知道。”
嫦娥哀傷地問道:“難道不再存在的便是假的嗎?這究竟是于她,還是于你而言?”
他輕聲道:“不管是誰,都隻能是假的……本該就是假的。”
明明看不清他的臉,我卻好像知道他是什麼表情,聽到他最後的話,我竟也跟着難過起來。
可他是誰?
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我看到嫦娥張口呼喚他的名字,可怎麼努力也無法再聽到他們的聲音。
在皎光之中的廣寒宮,似乎一下子暗了下來,周遭的一切逐漸模糊,星塵流雲離我遠去,夜風薄霧向我卷來——
睜開眼時,是疏星清月,樹影燈火。
我聞到淡淡的泥腥味,耳畔是淙淙水聲,眼前波光潋滟,身下起伏搖晃,好像……是在船上。
我坐起身來,發現自己乘着去地府時的小舟,不知何時漂到了沂陽城的内河上,停在了一座石拱橋前。
我擡頭,發現石橋上站着一人,身披月華,迷蒙如夢,靜靜地注視着我,好像一開始就長在那裡一般,巋然不動。
而在看到他的臉的一刻,我頓時毛骨悚然。
下個瞬間,我已在欄闆上,用鴻運的刀鋒抵着他的咽喉!
眼前的人,戴着一副秀美的仙女面具,依然沒動,隻是透過眼孔繼續看着我。
我分不清這究竟是憤怒還是恐懼,一種洶湧的情緒在奮力撞擊我的胸口,連夙心結的流蘇都在顫動。
這種無聲的對峙,這種悄無聲息地到來和冷靜的注視,都讓我回想起當年的情景——
面具之下,一道似有嗤笑意味的聲音傳來:“仙君這是在報夜清觀那夜的仇?我想着,我當時認出你可沒花這麼長時間。”
我一怔,鴻運險些脫手掉進河裡。
再一看,這人脖子上竟纏着兩圈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