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花瑩瑩的坐席不過前方數尺,戰戰兢兢地拾起筷子,羞紅了面頰,俯首小聲道自己不是有意偷聽的,便急忙轉了回去。
花絕本想打個诨,誰知經花瑩瑩這麼一下,反倒說不出口了,坐在她旁的花步筠似乎料到這點,勸誘的話說得滿是深意:“沒事沒事,瑩瑩嘴嚴,步筠也會保密的,你們倆繼續聊繼續聊~”
說罷,抻着身子,附在巽又耳邊,故意說給花絕聽道:“無存哥哥呀,對姑娘家都是應矩懂禮,向來知曉分寸、慣會哄人開心的,也不見他對哪個厚此薄彼,既是溫柔,也是無情,他若謙虛,不過是他一竅不通,又姐姐可别上他的當。”
花絕忍讓道:“……你這小不點。”
花步筠吐吐舌頭,幸災樂禍地轉了回去。花瑩瑩在前聽着,頭低得更低了,花翮回頭看了一眼她,神色難解,眉頭微擰,抿了抿唇後哼了一聲,繼續吃飯。
這些損詞已是司空見慣,花絕還是不免歎了口氣,自家師妹存心想看他出糗,索性将他這本就狼藉的名聲敗得再徹底些才好。不過稍稍地,還是令他有點汗顔,可又覺得沒道理。
明明他問心無愧,自認行事盡量周全,難道不得罪姑娘們還不好嗎?
“我倒沒什麼計較,哪又曉得雲衢公子是如何。遠觀終究不真切。”巽又端着碗,看碗中雪白的魚片,仍沒甚起伏地道:“我還是覺得你好。”
心有落花溯洄,漾開幽幽漣漪,花絕不由得神色凝住,繼而眉頭緩緩舒展,表情茫然起來。
突然,聽她冷聲道:“那個人是誰?”
巽又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正前方一點,花絕回神,順着視線看去,隻見蒯瀾下首坐着位雍容的男子,約二十七八,穿一襲深沉的玄色錦袍,相貌陰柔妖異,微垂細眸,唇含淺笑,與蒯瀾聊得有來有往。
隻是舉止作風甚為詭邪。
男子同蒯瀾相談甚歡,将酒杯貼近唇邊時,漆黑的眼珠微微一轉,與巽又的目光撞在一起,便微笑着向她舉了舉杯。
巽又的眼神有些複雜。
花絕低低的聲音響起:“泸雍侯氏,東南最大的鬼宗,他是鬼道宗主侯朔。侯氏對仙門來說仍算小門小派,但其勢如火燎于原,不知怎麼就搭上了蒯瀾,如今連這等場合也來摻一腳。”
泸雍侯氏……侯朔……
她在心中反複回味這個名字,回憶起黑暗裡浮現出的青毛獠牙,眉頭不禁鎖起。
而雲氏的客席間,雲幽也正靜靜地觀望這一幕,一旁的雲栾飲下一杯酒,擱下空杯,饒有興緻道:“師姐這是在想什麼?”
雲幽隻道:“捉鬼,打鬼。”
待到散席時,各家仙真率先告辭,玄微宮的天穹又見漫天祥瑞霞光,仙獸坐騎踏雲入霄,後有師祖前輩們乘劍化風離去,各門各派的小輩才起身拜别。
剛出玄微宮,就有仙子托着承盤前來,花氏弟子們去取佩劍,巽又的鈎刀也在其中,正待仙子走近,忽然一陣陰寒爬上脊背,巽又感到有一隻手輕輕撩起了她的發繩!
她一把扣住那隻手,猛地回身,下意識想連同整條手臂都扭斷,卻不想反而被對方按住,她轉而去抽鈎刀,卻恍然自己的刀如今不在腰上,咬牙擡眼,詭谲的雙眸赫然眼前。
是侯朔。
按着她的那隻手猶如幹枯的樹枝,雖說颀長,卻蒼白而嶙峋,力氣還格外的大,想來索命的惡鬼也不過如此。
巽又暗自使力,試圖掙脫,但侯朔絲毫不打算放開她,甚至露出好整以暇的微笑,不知究竟想做什麼。
僵持不消須臾,另一隻手驟然蓋在了他手上。
二人不約而同地側首,隻見花絕笑笑:“前輩這是做什麼,看把我師妹吓的。莫非,她何時得罪過前輩?”
“師妹?”侯朔拖長了調子。
毒蛇似的眼神在二人之間遊走,最後又落回花絕身上,他譏笑一聲,分明不相信這說辭,枯手仍在較勁,花絕雖然在笑,手上的力道卻不含糊,幾乎是狠狠地扣住了他。
侯朔也不在意,隻掃過了花絕,深深望向巽又,手就這麼被鉗制着,緩緩伸向了她束發的鈴铛,以怪異的手法輕撫數次,放低嗓音道:“姑娘這鈴铛……不錯。”
巽又感受到來自侯朔的陰邪氣息,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定定地看着他的動作,半晌道:“多謝侯宗主擡愛。”
侯朔很是滿意地笑了,緩聲道:“姑娘客氣。隻是,你不該把它帶進今日這宴席,被瞧出來就不好了。”
此話一出,巽又花絕都不禁僵住,這畢竟不是尋常鈴铛,難不成鬼宗之人能一眼看出端倪?
随之而來的,是一聲抑揚頓挫的玩味聲音:“咦,我都不知道,這墜星谷的事何時輪得到泸雍侯氏的人做主了,連姑娘的發飾都想管管?蒯宗主交的朋友,手未免伸得太長了些罷。”
聞聲,侯朔看也沒看就松了手,向來者方向拱手,笑了笑:“應旸兄。”
悠然前來的應旸也跟着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侯宗主這一聲叫的,硬是将我叫年輕了太多,我這張老臉該往哪兒擱。”
随在應旸身後的,是狐假虎威的花步筠,幫腔幫得甚是刻意:“哎呀,久晴前輩太謙虛了,要步筠說的話,你看起來和我們根本差不了些許~不過,就算久晴前輩還年輕,好像也不是侯宗主可以稱兄道弟的呢。”
侯朔臉色一變,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再看應旸時,見他嘴角依然帶笑,隻是眼神有些不對,更鄭重地行禮道:“是晚輩失言,還請前輩恕罪。若無其他事,請容晚輩失陪了。”
應旸本就不是刻薄的性子,侯朔放低了姿态,他也見好就收放人家走了。花步筠等侯朔離開後,手指翻了翻下眼睑,哼了一聲:“動手動腳的壞東西!吓死人了!”
恰逢雲氏一行人也要回去,正好撞見此場面,雲衢為首的幾位師兄已駐足觀看好一時,大師姐雲幽則倚在一旁閉眼等待,隻有雲叡卿上前背好淩雪,路過花步筠時,淡淡地說了一句。
“一段時日沒見,你能說會道得很了嘛。”甚至隐有笑意。
花步筠雙眼雪亮,喚了聲叡卿哥哥,不顧花絕等人便徑直追上去,回首喊道:“步筠就同叡卿哥哥一道回去啦!對不起又姐姐,你就和無存哥哥乘封喉回去吧!”
饒是巽又也看出來,不能打擾别人的好事,便朝花步筠揮了揮手,一旁的花絕隻得苦笑:“……步筠這小妮子,真是不害臊啊。”
“呵呵,步筠師妹伶俐乖巧,是花晏前輩的掌上明珠,于我家叡卿才是當真可惜了。”
溫和的聲音傳來,花絕回頭一看,雲衢正笑吟吟地走來,二人互相拱了拱手,他這才幹笑兩聲道:“哪裡哪裡,亦然兄言重了,誰不知你們蒼宜雲氏淨出天才,叡卿公子天資卓越、劍術超群,同輩之間無人出其右,不是我家步筠可以比的。”
雲衢也笑道:“絕公子這麼說就見外了,叡卿孤高難以親近,我還擔心步筠師妹會嫌他呢,若讓她傷了心,我雲氏實在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