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彈跳幾下,在石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什麼人!”
侯朔厲聲低喝,黑霧瞬間遊至峭石,毒蛇般纏了上去!
寒光飛閃而過,執劍的手白皙纖長,被漆黑束袖包裹,長劍幽冷如玉,利落如疾風,貫穿大片黑霧,隻見霧氣如鬼魂彌散,浮現一雙冷淡而鎮靜的眼眸。
雲幽單手壓劍,渾身散發着不可侵犯的氣場,緩緩從峭石後走出,冷然自若。
看到來人,侯朔眼神一亮,而雲栾眼底泛起些許厭惡,恭敬地向侯朔道:“侯宗主,我師姐來尋我了,在下就先告辭。”
侯朔掠過雲栾,連他看也不看,隻顧着去迎雲幽,雙眸盈盈地道:“原來是雲幽姑娘,在下失禮,請勿怪罪。”
雲幽眼眸一掀,淡淡拱手道:“言重了,侯宗主。”
她瞥了一眼雲栾,而雲栾也報以微笑。
一旁黏在身上的目光充滿審視意味,雲幽的下颌緊了緊,再次看回侯朔,對方笑道:“在下與绮華兄偶然相遇,便在此處談法論道,雲幽姑娘也一起如何?有玉淵使在旁見證,绮華兄這下也不必擔憂了罷。”
說着,侯朔視線飄去,雲栾低眸笑道:“侯宗主說的是。”
雲幽淩厲的目光極快地掃過雲栾,不肯多做停留,又聽侯朔舔了豬油般的聲音滑膩道:“再者,雲幽姑娘天人之姿,劍術絕倫,仙門當中可謂無人不知……在下仰慕姑娘已久,在此相會亦是命中緣分,不如再暫留片刻,姑娘覺得如何呢?”
雲栾雙手背後,指尖輕輕點着手腕,沒有言語,眼神卻好似冰凍。
雲幽一副欲盡其職的嚴肅神情,垂眸拱手:“侯宗主擡愛。侯宗主是蒯氏貴客,身份實在特殊,還望海涵。在下身兼要職,向來秉公執法,從不徇私,恐無法作陪。而绮華身為雲氏弟子,當遵雲氏教誨,更不該知法犯法,與侯宗主私下會面。”
雲栾毫無玩笑姿态,垂首聽訓道:“師姐教訓的對。”
侯朔充耳不聞,隻盯着雲幽的臉看,笑得猶如春日裡盛放的油菜花,嘴裡念叨着海涵海涵,隻要雲幽姑娘開口,在下哪有不答應的諸如此類。
雲幽哪能不知道侯朔的心思,隻是不曾想他這般尖着嗓子說話的東西,竟也好女色。
由于玉淵使的身份,雲幽早見慣了這等人,練得一手四兩撥千斤,如今用在鬼道身上難免折辱,卻也不好在蒯氏眼皮底下撕破臉。
她沒流露半分反感,一向冷冰冰的面容上,甚至還浮現一絲笑,道侯宗主身居高位,還能如此體貼我這等人,實在受寵若驚雲雲。
侯朔笑應好說好說,雲幽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并欲上前攜她手,卻被避過,雲幽再繞兩句無關痛癢的話,同雲栾抱拳告辭。
期間雲栾并未插話,靜靜聽二人交談。
隻是,離去前誰都沒有發現,那對斜向侯朔的漆黑眼珠,仿佛陰曹惡鬼一般,湧動着陰鸷的毒光。
“嗚嗚……嗚呃?!”
蒯瓊瘋狂踢腿掙紮,奈何鉗制自己的力量太強,全程像麻袋似的被拖行,他驚恐地瞪眼,臉憋得通紅,就快喘不上氣。
他被拖至石林下方的窄道,兩側矗立嶙峋的石壁,頭頂則是渾然天成的險橋——顯然是一處隐蔽所在,在這裡殺了他,恐怕臭了都沒人知道。
蒯瓊心裡怕極了。
自己馬上就要沒命,甚至連死在誰手上都不知道,難不成真是師兄怪罪,找人殺他洩憤——當他逐漸卸力,哽咽地倒抽氣,絕望地阖上眼時,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别怕,是我。”
安靜而自持,嘴與脖頸的桎梏也随之撤離。
蒯瓊一個激靈,睜開淚汪汪的眼睛轉過身,隻見面前的少女,身穿粉白的灑金碧桃,雙目平和,仿佛挾持他的兇手另有其人般,散發着無事發生的淡定。
蒯瓊紅着眼,臉上猶有淚痕,懵了:“……怎麼是你?”
巽又道:“不是我的話,你就要被他們發現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雲幽就是那個黃雀,還好她發現得及時,不然連她也一鍋端了。
巽又簡要道:“我是來向你道謝的,昨夜若不是有你相助,我和花絕就被抓了。”
蒯瓊吸吸鼻子,委屈地道:“你不必謝我,我本來沒打算幫你們,隻是不想被璟師兄追責而已……算是我自己幫自己。”
巽又點點頭。
昨夜千鈞一發之際,是巽又将蒯瓊拉到巨岩後,逼迫他說出石門的口訣,這才能帶着花絕逃出生天。被幻境困住的,本就沒有蒯瓊。
他也不傻,比起引狼入室,自然是沒狼更好。
巽又若是逃出去,則萬事大吉,即便被逮個正着,事态也早就升級,從有賊人亂闖變為蒯氏與花雲兩家的事,且雲氏的人還是被蒯璟引來的,屆時傳到宗主耳朵裡,根本無人顧得上他。
然而,巽又特地來見蒯瓊,正是因為此事。
經她查證,阿笑無法被索命操縱,确實不是邪祟,而是精神失常的人。封虢之地是有幾分邪性,可并不能作為蒯氏邪祟傳聞的證據,此事宣揚出去,也隻是蒯氏囚禁虐待瘋癫門生,被罵幾句不人道、敗壞門風而已,算不上什麼忌諱。
就算蒯氏真如傳聞所言,豢養邪祟、鑄煉邪器,但蒯瓊這般的初階弟子,又如何能接觸到禁忌的核心?
巽又本來琢磨,蒯瓊于洩露宗門機密一事,應該不會太受苛責,然蒯氏既能做出囚禁門生之舉,傳出将叛門弟子制成行屍邪祟之聞,足以證明蒯瀾及掌權人行事狠辣、不擇手段,蒯瓊雖是陰差陽錯被牽扯其中,多半也很難全身而退。
況且,侯朔也插足此事,是個變數。就像剛才,要不是巽又和雲幽及時趕到,指不定蒯瓊會被怎麼樣。
但這些聳人聽聞的,不适合說與蒯瓊本人聽,他性子怯懦膽小,幾乎任人揉捏,巽又覺得不必引他多餘恐慌,于是道:“總之,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以後會還的。”
蒯瓊稍稍意外,然後不太自在地哦了一聲,點下頭。
誰家報恩會這麼粗暴地捂着嘴勒着脖子,把人帶到這種地方啊!害他差點以為要吾命休矣了!賠他的眼淚!
想了想,蒯瓊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本來打算問她還有什麼事,餘光卻瞥到一小團淡粉的光芒,視線不由得跟随它飄忽起來。
巽又正要自報家門,發現對方聚精會神地盯着她肩頭看,便疑惑地低頭,隻見肩上不知何時有隻粉蝶停留,蝶翼輕輕忽閃,澄澈透亮,瑩光萦繞其周,靈氣十足,不像此間凡物。
她微微動肩,靈蝶晃了晃,不願離去。
蒯瓊眨眼道:“這是你同門放的靈樞蝶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原來這麼好看。”
聞言,巽又忽然想起來,方才花絕握住她手時,确實是有什麼發光的東西自他的指尖而生,撲閃着鑽進她衣袖裡,不過她當時無暇注意。
但,為何此時飛到了她肩頭,難道是花絕在提醒她什麼?
巽又伸出手,将靈樞蝶再次藏入袖中,道:“我還有事,得先回去了。如果你有事需要我的話,可以去找花絕,說是巽又說的就行。再會。”
自顧自地說完,自顧自地離去,剩涼風穿小道,甚是蕭索。
蒯瓊揉了揉被勒疼的脖子,站在原地,心情惆怅,不明白自己為何在此。
姑娘啊姑娘,你人怪名字也怪,以前也沒見過,難道是花宗主新收的門生?竟然和那個花絕當朋友,小心修行之路命運多舛呐~
唉,罷了罷了,何故為她擔憂,把人拖了大老遠,獨自扔在此處甩手離去,肯定是個冷酷無情的人罷……
說起來,沒有赴侯宗主的約,也不知會不會挨罵。
蒯瓊歎了口氣,沮喪地嘟囔道:“巽又姑娘……你别再害我被罵就謝天謝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