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迪合衆國醫療點被空襲後6個小時,元一睜開眼睛。
呼吸聲音很大,周遭的雜亂襯得輕如塵埃,遲鈍環繞在她整個感官上,隻有每一次起伏都隐起的腹部劇痛是清晰的。暈眩,視野不清,一切的一切很久才在大腦整合。
她費勁全力拿下氧氣面罩,試圖坐起來。
“……欸停下,不要命了!”躺在她旁邊位置的男人制止了她,他的腿被吊着。“不要再動了,你肚子剛縫上!”
元一熟若無睹,她痛苦地移動了自己的身體分毫,氣若遊絲地問他找組織的人。
醫院的樓體殘破不堪,被濃黑的煙霧包裹着,人們在附近搭起簡易的醫療點,她就躺在傷員的帳篷下,身旁幾個都是受傷的同行。
“元醫生。”
沒過多久,本地的後勤部長火急火燎地進來。
“撤離的安排已經打點妥當,一個小時後這邊的傷員先行撤離,你的責任暫且放下,市中心那邊我負責聯系,你們平安離開就夠了。”
無力感多得堪比蟻穴源源爬出的螞蟻,由這道開口拉扯出的痛苦刻在身體對疼痛本能的恐懼裡,在養傷的很多個日夜裡,恍惚躺在撤離的車上,吊瓶劇烈搖晃,傷口滲出鮮血,腦子裡一波又一波的潮湧,以及司機對講機裡時刻警惕的行車通知。她望着車子的天花闆,一旁坐着幫她拿着吊瓶,疲倦而警惕路前方的後勤部門同事,曾經更多的時候,這也會是她的位置。
車隊駛離戰區,前行在黑夜侵襲的荒地上。
同事臉上挂着晶透的眼淚。
“元。”她抿着嘴,聲音像這條終有盡頭的颠簸長路。
“輪到你好好休息了。”她哽咽地遮掩住面部。
哀傷遠比痛苦長壽。
“這倒是個不錯的能讓你停下的方式,對吧?”
療養院修整期間,學生時期的摯友來看她——一名優秀的律師。她進屋,隔着眼鏡打量她幾眼,擡起下巴,習以為常道:“我還以為這次會是讓我處理遺囑,嘛,你還是命大。”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元一在床上謹慎地做着側橋。“我還是…有的活。”
“你要是死了,那群人會很開心的。”莎莉把包放在一旁的座位。“要幫忙嗎?”
“要,扶我起來一下。”
“要不要來我家修養?”莎莉扶着她。“我也方便照顧你。”
“那你男朋友可要恨我了,心領了。”
“你是嫌棄我的水平吧?”
“哪有。這兒還有護工,組織…報銷的。而且,我最好暫時不要在那邊出現。”元一忍着痛站在地上。“咱們那兒消息太靈通,麻煩。”
事實證明,如果你身上帶着點和從前與衆不同的“東西”回到自己圈子,你的“東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播,形式多樣,内容豐富,招來一堆本可以沒有的麻煩事。組織内部就算了,她所在的國立醫療圈她實在不想再應酬什麼。大到自己導師和合作同事,小到曾經的病人朋友,她知道他們有這種“熱情”,隻是她實在疲倦。
前夫在她回來的第三天就想要約她出來吃飯,信息淹沒在一衆短信裡,她當沒看到,之後的幾次聯系說明了點她根本不想管的原因,她也沒回,看起來确實急,現在索性就在她家樓下等着她。
莫老五的車停在路邊,元一老早就看到對面那輛保養至極的牌子轎車,車牌号更是眼熟。
“……”
元一放在門把手的手又放下去了。
“怎麼啦?”莫老五問。
元一思索着。“可能有人找我。”
莫老五随着目光看到那輛車。
“喔,好車。”他說。“但經不起用。”
“真是毫不留情的評價啊。”
“很上檔次——城市裡。所以,看樣子它堵在這兒不是你計劃内的事了?”莫老五饒有興緻地把胳膊架在方向盤上。
“你後面有事嗎?”她沒回他的問題。
“你來決定呗。”
“我可不做。”她識破他,笑着說。“免得你錯過什麼要緊事讓你怪我身上。”
“哎,我說不定隻是想讓你關心一下呢。”他看似受傷,實則不在意地說。“放心吧,今晚我很清閑,随叫随到。”
元一拉開車門,随口道:“那車是我前夫的,可能找我有事,要不了多久。”
雖然有點意外,但,前夫?莫老五把車子熄火,視線跟着元一的背影走到小區入口,她被叫住回頭,那輛轎車熄火,跑出來一個西裝革履蹬着反光皮鞋的長腿男人。
莫老五把墨鏡拿下來好好看了看。
雖然不想承認,但兩人站在一起确實郎才女貌。他在了解元一信息的時候查到過她的前夫,兩個人在軍醫大同年級,和元一婚姻不到兩年就結束了,之後再婚,現在似乎在做醫療器械的出口生意。
他打量着這個男人,渾身上下散發着利己主義的精明和體面,與元一是截然不同的類群——這大概是他們離婚的可能之一。這種男人要麼會找個能幫扶自己事業的女人,要麼會家裡取一個賢妻良母,然後外面不耽誤亂找。等等,賢妻良母?
他用他獵人的好視力又看了看元一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