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句話,想轉移話題,就生硬地問他:“岩泉,你現在住的房子有室友嗎?”
答案顯而易見,沒有。
所以我問他需不需要一個室友,岩泉一同意了,并在我搬進來那天跟我拍了一張合照,給遠在阿根廷的及川發了過去。
及川徹沒有給我發任何語句,隻是那天岩泉把照片發出去後不久就接了一個時間很長的電話。
我記得及川徹剛到阿根廷的時候也會給我發一些日常,我搪塞着,從回兩句話變成回兩個字。随着時間的推移,伴着時差和完全相反的四季,連那可憐的一言一語都随着對話的更疊,被壓到了軟件最下方。
說來可笑,我怕在及川徹心裡我和那些不是第一選擇的女孩們一樣,所以我選擇了更愛自己。
在及川徹不愛我之前,我選擇用最殘忍的方式把他推得更遠,我自私地在心裡咆哮怒吼出我對及川徹的愛。
但這是愛嗎?我問自己。
我一直說及川徹最愛的人是他自己,我又何嘗不是?
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日子就這樣被自私的我埋進了時間的洪流裡,岩泉一和我專業不同,上課時間也不一樣。所以期末月,我們之間的對話最少的時候隻有告訴他我做了早飯,以及他回答我說他打掃了衛生。
學期末,課程和筆試考試基本結束,我窩在房間裡寫某些科目的結課論文。
也是這段時間我開始大量地喝酒,頂着醉意打下對我而言已經是第三門語言的英語字母,在想不出來證明自己觀點的語句的時候嚎啕大哭。
電腦屏幕在房間裡發出微弱而刺眼的信号,告訴我我還沒有完成任務。白屏成為了黑暗裡唯一的光亮,它照亮了我的眼睛,和我控制不住的眼淚。
我不禁思考我在害怕什麼。
也許從那天開始我選擇的方式就都是錯的,也許我應該聽一句及川徹的話,也許我當時應該就那樣站在他旁邊告訴他未來最重要。
可是我沒有。
也許是對那些女孩的嫉妒,也許是代入她們不被重視的生氣,也許是對自己卑劣心迹的唾棄,我不敢再面對及川徹,并把錯全都歸結到了他身上。
可是我心裡的月亮從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彎鈎逐漸變成了滿月,又從滿月縮減,在下一個周期又一次變成感情最豐沛的樣子。
我偷偷關注及川徹的動态,在有空的時候一次又一次飛到阿根廷,坐在觀衆席的角落去看他的比賽,看他把球發出,接住,傳走。看着他從初到阿根廷連候補都排不上到變成不容置疑的首發隊員,在他看不見我的角落裡目睹他的進步。
及川徹是青葉城西帶着一條下劃線的1号,是CA聖胡安的13号,是Oikawa選手……
唯獨不再會是我的阿徹。
房間裡彌漫着的酒氣和昨晚未消散的香薰味糾纏到一起,形成了一種令人着迷又奇怪的味道。
今天晚上風很大,窗外的樹影一下又一下地晃着,無聲擊打着我的窗戶。我忍不住打開了燈,又打開窗戶,讓風卷着月光,降臨我的房間。
我看見了月亮,加州的月亮。
我舉起酒杯,忽視電腦不斷運作而發出的嗡嗡聲。在心裡默念:阿徹,今晚月色真美。
幾天後我終于寫完了論文,把郵件發給教授的瞬間我的靈魂似乎都得到了解放。岩泉一問我假期是否要回國或者去日本,我回答他說我想繼續待在這裡。
他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也是這天晚上,我又一次夢到了及川徹。他在夢裡變成一顆麥穗在我眼前晃,後來麥穗成熟落地,變成了好多好多及川徹。我在夢裡問“有這麼多阿徹,能不能留給我一個”,他拒絕了我,說隻有最愛及川大人的人才可以領取。
我問:“我是最愛你的人嗎?”
夢裡的及川沒有回答,我也被酒杯被風吹到地上碎掉的聲音驚醒。
岩泉一聽到聲音敲了敲房間的門,問我是否安好,我回答他我沒有事。
“岩泉,我夢到及川徹了。”
我跟岩泉一講了我的夢,我以為我一直藏的很好,但開口說出“Oikawa Tooru”這個名字的時候,這片毫無波瀾的水面出現了巨大的裂痕。我心中滿腔的悲傷從眼裡落到地上,沖散了我那份可憐的自尊心。
岩泉一向來是靠譜的,他隻是跟我說這個世界上不可能也不能有那麼多及川徹,讓我醒醒,寫完論文了就不要再喝那麼多酒。
可是我想聽到及川徹的聲音,我想看見他的臉,我想見到及川徹。
于是下一個晚上為了再一次夢到他,我依舊瘋狂灌酒。又一次打開窗戶端起酒杯,在風裡對月高歌。
——敬加州的月亮,敬我親手推開的月亮。
一周後,岩泉一說及川徹在阿根廷受了傷,剛好趕上休賽期,問我可不可以讓他在我們的房子裡暫住一段時間。岩泉一說得懇切,并告訴我他接下來一個月的時間要跟導師一起回日本,及川徹住在他的房間,不會和我有太多交集。
你看,岩泉剛開始的時候還是會努力維系我和及川之間的關系,現在卻開始小心翼翼地不讓這份感情變成刺痛我的針。
我真糟糕,讓朋友在朋友之間這麼為難。于是心不在焉地同意了,這也是第一次,我在岩泉一臉上看到比論文一次過了更慶幸的表情。
兩天後,岩泉一從機場接回來及川徹。又過了幾天,他和空井老師一起飛回了亞洲最東端的那個島國,隻留我和及川徹獨守空房。
及川徹剛來的那兩天,我們心照不宣地不提之前發生的事,也不提我們幾乎斷了的聯絡,隻是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
某一天我突然想起來了還有一瓶酒沒有喝完,準備去餐廳打開它時撞上了手上拿着杯子的及川徹。
我問他要不要喝酒,他點點頭。
我們把小餐桌和椅子一起挪到陽台,星星和月亮發出的光一點一點纏在風裡,落到酒杯裡。我想月亮屬于我,所以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喝到眼神迷離。
月亮很好看,于是我突然想起來了高中畢業的時候及川徹幹的事兒。
“阿徹,你還記不記得畢業的時候你給我留的紙條。”
“我怎麼會忘啊。
“今夜は月が綺麗ですね。”
今晚月色真美,他看着我的眼睛,說出這句話。
我擡着頭想從他眼睛裡找到破綻,卻不可控地沉溺在他用“愛”組成的漩渦裡。如果那份占有是愛,如果裡面包含的不舍是愛,如果他幾乎要哭出來的樣子是愛。
我們一言不發地對視着。
我亂糟糟的思緒打破了這份詭異的甯靜,于是我問他:“阿徹,要接吻嗎。”
及川的回答是他帶着果木酒氣和熱度的呼吸,他用唇瓣一寸一寸描摹着我的嘴角。然後移動到脖子,鎖骨,隔着衣服滑到胸前,他單膝跪在我面前,以極其暧昧的姿勢,把呼吸送到我的腰上。
他打橫抱起我走進我的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也隔絕了月亮出逃的後路。
我們躺在我的床上,衣衫褪盡,在共同好友的房間隔壁裡做着這個世界上最會被人避而不談的事情。
月亮離我最近的時候,我聽見他說他愛我。
“我愛你,我一直愛你,我是膽小鬼,但我一直愛你。”
及川徹發瘋一樣銜住我的嘴角不讓我回答,雙臂支撐在我身體兩側,為我構出一個隻有他的牢籠。他一次又一次地撞過來,我無法掙脫,就讓自己和牢籠融為一體。
看着我的反應,他笑着,喊我的名字,說他愛我,說他真的很想我,說他看見我在這裡真的很開心。
我說我也愛他,我一直愛他。
可我卻感覺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從他眼睛裡流出來,落到了我臉上。
和我的眼淚一起,順着眼角流到了枕頭上。
接下來是日子變得簡單而超乎我的控制,我們待在我的小小房間裡,一次又一次地索取着對方,想離彼此更近一點。
一天又一天,一刻又一刻。
我也把自己悲觀而自私的愛在每一次交織的時刻表達給他,我看着他對我笑,我和他一次又一次地擁抱……像久别的熱戀期情侶。
岩泉一回來的前一天,及川徹回到了阿根廷,我們稱得上迷亂的半個月像夢一樣終于結束。送他去機場的那天我們一直十指相扣地走在路上,分别之時他撇開我臉頰邊上的發絲,扣住我的後腦勺。然後輕輕地湊過來啄了一下。
我挂上了笑容,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環住他的脖子,加深這個吻,像之前在我房間裡的每一次。
後來的事情變得簡單,也像開了倍速的視頻軟件一樣。及川徹回到阿根廷以後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封閉訓練,我在這段時間和岩泉一坦白他回日本期間發生的事情。
但我說“我不會再聯系阿徹”的時候,他臉上替我們高興的表情變成了了然。他的眼睛好像在說,我和及川徹是同類人,要麼永遠在一起,要麼就是永遠在一個圈子裡背向而馳。
不斷重逢,不斷分離。
接下來的日子我搬離了和岩泉一合租的房子,申請了校舍,讀完最後一年本科後回到了中國。
期間,我拉黑了及川徹所有的聯系方式,不接他電話也不回跟他有關的消息,借口說要準備畢設沒有時間。
但我們都知道,這是謊言,這是自私的我最卑劣卻不容反駁的謊言。
我和及川徹太了解彼此了,我知道他眼神中傳遞的野心和不把一切和未來并談的性格,他知道我的退縮和孤注一擲。隻是我們糾纏得最深的那段時間,情和愛遮蓋了我們之間早就存在的巨大裂痕,讓我和他迷失在海裡,做了一個滿是美好泡影的夢。
岩泉一說後來及川徹有找過我好多次,但我知道一直躲着他,一次又一次。
其實分别後我又去了阿根廷很多次,我去布宜諾斯艾利斯,去科爾多瓦,去門多薩……我吹着海風,看着無數個穿着藍白條紋隊服的人從我旁邊走過,在每一個體育館的角落裡看着及川徹變得越來越強大,看他徹底擺脫了十幾歲時的模樣,隻有光環加身。
阿徹,你是月亮,你是遙不可及的月亮。
很久之後,我登上回國的飛機之前岩泉一給我發了一張圖,是他和及川徹聊天的消息界面。
最底端赫然寫着一句來自對方的話:“告訴她,‘我會一直等你’。”
我關閉手機屏幕,轉而擡眼看着候機廳巨大的落地窗,太陽移到了地平線以下,月亮已然高升。
今晚月色真美。
我是說,我愛你。
…
月亮挂在天上,平等地愛世界上的每一個人。現在這份愛的天平終于向我傾斜,我成為了月亮的月亮。
可是及川徹,你不屬于月亮。
那天,我趴在及川徹懷裡,輕吻及川徹的眼角,和他講述了他來加州前我做的那個夢。他笑我是不是太愛他,笑我和他一樣胡思亂想,笑我連夢裡都希望有那麼多的他。
我也笑,笑及川徹這麼多年的孤注一擲和胡來,笑他在我們二人關系上不像他的試探,笑他和我一樣不願意許下一個無法兌現的承諾又不肯放手。
他問我有沒有再去看過他的比賽,我沉默着撒了謊,告訴他我沒有。及川徹隻是笑着,摸了摸我的頭發,在發絲上烙下一個又一個吻。
我們笑彼此,又好像在笑過去這些年的自己。
飛機穿越雲層,看得見摸不着的月亮也慢慢藏進白色裡,在濃郁到接近黑色的藍天裡隐身。我看着窗口下略過的一個個城市,看着燈光疊起,看着它們明亮或暗淡。
我閉上眼,又睜開。我看到月亮還在那裡,可是夢也已經醒來。
因為我愛你,因為我不想再繼續愛你。
去擁抱世界吧,我會在每一場比賽的觀衆席,繼續看着你最耀眼也最遙遠的樣子。
“我不會再夢到你了,阿徹。”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