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見過很多天空。
一片蔚藍中飄蕩着星星點點的白,或者兩種顔色各占據一半的領地,又或是二者交叉相容。
但千變萬化的它們彙聚到一起終究還是隻有這幾種模樣。
于是我開始覺得無趣。但在無趣降臨的前一刻,深邃的墨藍色降臨在我的世界,像大海一樣。
那是影山飛雄的眼睛。
我和影山飛雄已經認識了有二十多個年頭了。作為女孩子的我本應和美與姐姐更加親近,但奈何她完美遺傳了影山家的高個子基因和冷淡臉。
小時候的我很怕她,即使她對我很好,但年齡差距還是無法抹平,于是從小我還是和同齡的飛雄更親近些。
大部分的女孩都會在六七歲時漸漸顯示出“愛美”的取向,公主裙、小皇冠、蝴蝶結……一切可愛漂亮的東西開始在“認知”之中擁有一席之地。
最起碼小時候的“我”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我的六七歲是什麼樣的呢?是和以前玩的好的小夥伴分開,跟着父母從人來人往的東京落到宮城。
小時候媽媽總說,東京太大了,東京太冷了,我們一家人不适合生活在那裡。
東京為什麼會冷呢?東京的夏天夏天明明比宮城還要熱。
我抱着好奇心,這樣問剛認識的鄰居家的男孩。他告訴我說,是因為東京的人都不玩排球。
我反駁說:“騙人啦小飛雄,東京的人怎麼會不玩排球!”
“我沒有。”他當時是什麼樣子我已經記不清了,也許是苦着臉撅起嘴巴反駁我:“你就是從東京來的,你不打排球。”
于是我就這樣上了影山飛雄的賊船,并後悔了十餘年。
“不是這樣!”
影山小跑着從球場的另一端來到我面前:“應該是更‘咔!’的那種才對!”
“我聽不懂啊小飛雄……”
“再試一次!”
那個時候的我大概腦子也沒發育完全,在沒聽懂他的形容詞的情況下硬是練習了好多遍。
陪着他,看着他,被他叫出來,一天又一天。也是陪他打球的這些日子,我發現自己在排球上并沒有過多的天賦。每次陪比我還矮一些的影山飛雄到球場的時候,影山一羽爺爺就在那裡等我們。
影山說,一羽爺爺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我認可他的說法,也許在飛雄眼裡,一羽爺爺是他排球人生的領路人,是告訴他體育鍛煉秘訣的第一位師父,更重要的是,他是他的家人。
我也在這段時間認識到自己對排球的興趣也不過如此,但我喜歡撿球,喜歡幫影山飛雄抛出一個又一個的球。
那段時間的我并不明白自己行動的感情出發點是什麼,我隻覺得自己是喜歡排球。可是真正自己拿起來那個圓圓的東西時,我的心從未有過波動——就像它從來不屬于我。
我問一羽爺爺這是為什麼。
“你是什麼時候覺得排球有意思的呢?”他笑眯眯的,看着我的眼睛問我。
“和飛雄一起的時候。”我脫口而出。
“那就在這些時間裡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你知道嗎,我們影山家有讓咖喱飯變好吃的秘訣哦!”
某天中午我和影山飛雄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攪拌着自己的咖喱飯這樣對我說。
我好奇地問他秘訣是什麼,他回答:“爺爺說,是往咖喱飯裡放一個溫泉蛋。這樣咖喱會變得柔和,而且雞蛋很厲害哦,還可以——長肌肉!”
我不太記得那天上了什麼課,老師講了什麼知識,更不記得早上出門時候媽媽囑咐過我什麼。
“好、好厲害。”
但我記得影山飛雄的笑臉,還有他炫耀一樣的口吻。
咚、咚。
飛雄,你的心在重重地跳嗎?
那個跟我說着咖喱飯配溫泉蛋的小小少年有一半藏在了時間流逝的長河裡,另一半帶着對排球的執着和熱愛,一步一步,抽條拔高,在一瞬間長大。
我和影山飛雄在國小畢業時分道揚镳,父母最終還是放不下在東京的産業,帶着我又回到了那個“太冷了”的地方。
分别那天,影山抱着排球,他此時已經比我高了半個頭,但臉上的樣子還是和很長時間之前一樣。别扭的,沉默的,但不舍的。
“飛雄,我會回來找你的!”
這是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國中三年,我不知道沒有我參與的影山飛雄的人生是什麼樣子,但我們在假期見面時他越來越沉默。
不,他本身也是沉默話少的,但我總覺得他身上變了什麼。
後來的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隊友追趕不上天才的步伐,是因為美羽姐姐選擇了和他想象中不一樣的未來……也是因為一羽爺爺的離開。
影山飛雄依舊愛吃咖喱飯加溫泉蛋,也還是愛着排球。
但他心中失去了什麼,任何人都無從知曉。
從東京到宮城,又從宮城回到東京,幾年的奔波也讓我對小時候父母口中的“冷”有了新的理解。
小時候莫名其妙搭建起來的緣分在我的主動出擊和影山的遲鈍下并未徹底斷絕,終究是還維持着一絲絲舊時的模樣。于是我知道他去了烏野,遇到了能理解他的隊友們,終于展現出來了自己的強大模樣。
堅韌的,強大的,卻有些孤獨的影山飛雄。
我悄悄地看過許多次影山飛雄拿“冠軍”的模樣。
我知道高中期間他所在的隊伍并未拿到過全國賽的冠軍,甚至最好的一次成績也是第三名。但影山飛雄身上早已展現出來了太多冠軍的模樣。
他不再畏手畏腳的傳球,精準地在球場搭建出網格,定位,移動,抛出每一個完美的弧線。
但我也會因為這人的遲鈍而生氣,比如春高縣代表決定賽結束了才記得告訴我自己打赢了初中的前輩,又比如來了東京才記得告訴我是參加春高。
對話框對面并不可愛的單詞短句組合成一個又一個無趣的句子,像春天裡勾人心魄帶着涼意卻溫暖的風。
我可能這輩子注定要一直看着他變得更加強大的樣子。
影山飛雄在二十二歲這一年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心中對幼馴染的想法是什麼。
2018年11月,AD對MSBY比賽在仙台市舊體育館開展。比賽結束粉絲簽名時候,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
“影山選手,請簽這裡!”
她笑着對他說好久不見,笑着說今天表現得真好,她誇自己的發球,誇傳球,說其實已經看了很多次他的比賽。
影山問為什麼不告訴他,但得到了“偷偷來給你一個驚喜”的回答。于是他意識到,小時候那個被他錯過的春天在十幾歲的青春期生根發芽,經過澆灌和蛻變,在此刻終于燦爛盛開,侵占世界。
“嗯,好久不見。”
他對自己的心說。
高中畢業後,影山飛雄與施懷登阿德勒俱樂部簽約,又在2019年轉會意大利V1聯盟俱樂部Ali Rome。
影山來羅馬打球的那年我大四畢業來意大利讀研究生,剛到羅馬的日本國家隊排球選手人生地不熟,外語還不好。
我們那時隔多日才會運作起來的聊天軟件終于在異國他鄉發揮了用處。他開始問我近況,讀書的時候問我學業怎麼樣 ,後來我畢業留在羅馬工作,他又偶爾會問我工作如何。
影山又開始邀請我去看他的比賽,不像國中時忘記告訴比賽地點,也不像高中的時候忘記告知比賽時間,他小心翼翼的,就像刻意記着一樣。
我們交流得比在日本的時候還要多。
也是這段時間,我發現他不一樣了。
我去看他說的一場又一場比賽,他也就一次又一次地給我送票。比賽的時候我不知道是因為我在,還是因為什麼,影山跟之前變得不一樣了。也許是不同,但也可以說是蛻變,變得更加強大。
哨聲響起,輪轉發球的Kageyama選手還是像許多年之前一樣,轉球,抛棄,助跑起跳,在球下落到的最佳位置于半空中揮舞手臂,大力拍球——球落地,無接觸得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