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會出現大量作者捏造劇情,心理描寫較多,為第一人稱單視角,和以前寫過的文風格有一定差别。
*預警完畢,推薦BGM:劉惜君 - 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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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雄,你知道嗎,與現實對抗的永遠不是愛。就像排球比賽是人在對抗一樣,打敗現實的也隻有現實。
01.
我和影山飛雄的第一次見面,是2006年的夏天。
兩株小小的花被夏天突如其來的暴雨打得幾乎要伏在地上,偷偷出門卻因為天氣而找不到準确方向的我大概是慌亂的,但慌亂并不能解決事情。我伸出手,并不清晰的視線中出現了我的指尖,它們順着我的意願,直接地向不遠處慢慢探索。但第一滴冰涼的雨水落到手上時,我突然想起來:媽媽說,下雨天不能跑出去淋雨,會生病。
于是我重新退回到擋雨的地方,一步一步确認位置,在即将被雨水攻擊的邊緣,挪到了距離一開始吸引我注意的綠色生物最近的地方。
在我面前的不遠處,有一個同樣在雨天獨自出門的少年。雖然雨不斷地打到這片區域,但同樣處于躲雨區域的那一邊,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把手裡的球舉起,墊高,讓球帶着旋轉飛到空中,又接住:有的時候是雙臂合攏,下手接住,有的時候又是舉高了十根手指。
無論是雨滴還是不溫柔的風,一切都影響不了他。和我不一樣的是,似乎對他而言,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其他可以吸引他注意力的東西。
我會被冰涼的雨滴刺激得後退幾步,不願前進,同樣會被路邊的花花草草吸引,忘記自己本來要做的事。
但也許他不一樣。
“啪叽”一聲,我面前突然濺起了一片有些高的水花。
記憶中唯一清晰的場面,就是剛剛還在拼命抵抗大自然打擊的花被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球徹底“壓垮”,匍匐到地上。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排球和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轉頭看過去,剛剛還在抵抗大自然的植物因為沒有自主行動的能力已經徹底倒下。
它們在地面沉寂再久也不會突然滿血複活,更不會馬上就回到原來的位置。
“啊!抱、抱歉,你沒事……吧?”
取代花的位置而出現在眼前的,是年紀和小小的我差不太多的一個小小少年。他似乎是想把我扶起來,也是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被剛剛飛過來的球吓得猛地後退,已經坐到了地上。
濕乎乎的雨水落了一身,潮濕的空氣像發芽的植物一樣纏着我,我一時不知道是借着他的手站起來,還是先去看已經倒下的兩朵小花。猶豫不決之際,身體還是最先做出反應。我抓住了面前男孩的手,借他的力站了起來。
“沒關系!但是它們好像不太好,”我指了指剛剛他球砸落的地方,說:“它們徹底倒下了。”
我有些難過,但也許在這場雨下被摧殘的植株遲早會落得這樣的結局。聽到我的話,他反而比我還要迷茫。我轉了一圈,在不遠處發現了剛剛那個“罪魁禍首”的身影。
“你的衣服。”面前的人指了指我的褲子,呆呆地提醒。
我順着他的目光拍了拍衣角,發現剛剛摔倒濺上去的泥點隻能回家洗掉。但在雨天遇到這樣的情況不可避免,再加上他的也不是故意的,沒有必要再去追究這件事。
“反正都會被媽媽罵了。”我這樣想着,沖到那片沒有遮擋的地方,把沾滿水的球撿起。為了不讓它再次掉到水中,我努力伸長了手臂,把它抱進懷裡。
我重新回到剛剛的位置,對還有些無措的男孩說:“你的球掉了哦。”
他有些呆,但還是第一時間接過,“謝謝你幫我撿排球。”
淅淅瀝瀝的雨比起我剛蹲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小了很多,我扭過頭,看向剛剛的位置。不知道是因為吸飽了水分還是什麼,剛剛倒下的花輕輕地豎起來了些許。雖然花瓣已經全部掉落,但生命力卻清晰地傳達到了我們眼中。
“對不起,”我聽到旁邊人再一次的道歉,他說:“我剛剛從,嗯,兒童排球館回來。今天教練和前輩說要多墊球,嗯……就像這樣!”
說着,他用雙手把球抛向空中,在球下墜後的第一時間并起胳膊,用小臂把球再次送向高處。确認我已經看到後,他眼睛定住,補充剛剛沒說完的話:“所以它就砸到了地上。”
我了然地點點頭,說:“沒關系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嘛。”
雖然我還是有些難過。
“那個……我叫影山飛雄,要打排球嗎?”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手上的排球。
我告訴了他我的名字,點點頭:“可以教我嗎?”
相對而言更加熟練的小孩把球抛了起來,另一邊的人則是努力去嘗試,雖然完全不能把控球的走向。
但球落到身邊的時候,雨也停了。
這天的記憶留給我的最後印象不是影山飛雄,也不是那顆白色的排球。是擦過臉頰的風,還有肉眼可見裹着陽光的雨後空氣。影山身後讓我們說上話的兩株花依舊在原地,但也許它們感受到了陽光的召喚,正一點一點地汲取水分,回到原位。
脆弱的生命在這段短暫的時光中給我留下了十分重要的痕迹,以至于很多年後,我都不斷從記憶深處抽取出這一天。時間和記憶糾纏在一起,在我生命中不足為道卻獨一無二的一天留下了屬于我們人生交織的軌迹。
夏天的雨停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經曆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天氣。
02.
“排球”這個詞彙,從那天和影山飛雄相遇開始就分走了我很大一部分注意力,而曾經在我的世界裡出現的花花草草逐漸從主角變成了點綴。
走出那個第一次接觸排球的雨天後,我卧室空閑的角落多了一個來自新朋友送的禮物。我們第二次見面依舊是在上次那個車站附近,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的天氣變成了晴天。藍天白雲點綴着小孩眼裡的世界,多種色彩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另一番與衆不同的景象。
我蹲在上次的位置,看着那兩株在雨中被落地的排球砸到俯倒的植物又重新立了起來,心情出奇的好。
簡單的世界需要點綴,無論這份點綴來自哪裡,又是何物。
有些意外,這一天影山飛雄也同樣再次來到了這個地方。
“姐姐跟我說你不一定在。”我聽到身後突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扭過頭,跟他打招呼:“下午好啊飛雄。”
我注意到他今天背了排球包,包裡鼓鼓囊囊的,必然是剛從某地回來。我問:“你今天也去體育館了嗎?”
他點點頭,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不斷地看向我,卻在我擡頭看他的時候挪開。我有些疑惑,但還是站起來。這時,我突然想起來剛剛他說的話,于是我又問他:“姐姐跟你說什麼?”
“……啊!”
雖然我覺得他必然在心裡一直記挂着這件事,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些欲蓋彌彰。比如在我提醒後他假裝突然想起來一樣,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背包。我有些不解,緊接着就看到他把包取了下來。
——裡面是一個新的排球。
影山飛雄說:“我想把它送給你,如果你喜歡的話。”
我問他:“要一起打排球嗎?”
我們的人生在這一刻,重合,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樣。
可是我忘了,我們的出發點不一樣,我們來的方向不一樣,我們的一切都是截然不同——兩條線在行進途中交叉固然是好事,但相遇也就意味着走得越遠,中間相隔的距離就越大。随着時間的推移,十歲的我們意識不到的事情總會逐漸顯現出來,隻是當時無法感知。
要一起,打排球嗎?
我究竟是要慶幸我們不像平行線一樣,還是要擔心我們會在某一個時間點分離。
暑假每周周五的下午,變成了我和影山飛雄相約一起打排球的時間。
影山飛雄的姐姐岑曾經是縣内強校排球部的成員,但因為一些原因,她沒有繼續再打排球。我問影山飛雄為什麼,他說因為美羽姐姐不想把留長的頭發剪掉。
“有人說姐姐莫名其妙,但我不覺得。”
影山飛雄站在草地上,一下又一下,有節奏地抛着球。體力跟不上已經躺在草上滿頭大汗的我放空着自己,聽到他這句話,我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說:“雖然我覺得她肯定是自己想好了的,但,肯定會有些舍不得吧。”
影山飛雄點點頭,但眼睛裡傳達的情緒十分堅定:“可是對她來說可能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你呢?”我問他。
影山飛雄扭過頭,看着我的眼:“排球最重要。”
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十歲這年相遇的夏天與往年一樣,有令人煩躁的陽光,有濕潤的空氣,有太多年複一年出現在我人生中,看似重要卻也容易被遺忘的東西。
但這一年又截然不同,我的房間裡出現了一個排球,我的生命出現了一個改變我認知的人,我的人生也許就此走向了另一個可能。
03.
一下、兩下。
“再高一點。”
“好!”
影山飛雄已經從和我差不多高變成了逐漸超過我。從我們還沒認識之前很多年,影山就在和排球委辦。從十歲那年開始,我也開始加入到他的行列。
又是一年夏天,窗外的蟬聚集在一起,嘶啞的聲音長久不斷,猖獗的噪音幾乎要告訴所有人:現在是屬于我的夏天。人群熙熙攘攘,路過的人和旁邊的家人朋友說着什麼,也許是關于天氣,也許又是關于自己經曆的事情。
頭頂的藍天與地面距離甚遠,一朵一朵的雲被清早東邊升起的太陽染成粉色。天邊飛機飛行噴氣留下的軌迹逐漸消散,成為藍天白雲的一部分。
“聽說今天會下雨。”
我接住影山飛雄傳過來的球,又把球送到适合他扣球的位置。影山飛雄在第一時間趕了過去,伸出胳膊扣了下去。他落地的時候,球也落了下來。
影山飛雄跟着我一起坐到了地上,他看着天空的邊緣,層層疊疊的雲已經開始取代一開始的樣子。但太陽照得整個世界都在發燙,他有些不解:“看上去天氣明明很好。”
我看着自己一到夏天就有些發黑的胳膊,沒有繼續剛剛的話題,說:“我們下次去體育館吧,要曬黑了。”
影山點點頭,表示贊同。
有的時候我面對他這幅樣子總會覺得有些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否正确,也不知道他的意見和我是否一緻。但既然他沒有拒絕,那麼也許我的建議就是他需要的。
就像我沒有拒絕過要跟他一起一樣,他也沒有拒絕我。
我們并肩坐在那片熟悉的草地上,不遠處的河川平穩地留着,淅淅瀝瀝的水聲就像前幾個夏日的雨天在不知不覺間穿梭了時間。
我們沒有人說話,隻是安靜地看着天邊的雲從白色被染成粉色,又被最後一抹陽光照得火紅。因為體力跟不上已經抽條長高的影山,我喘着氣,大有不多休息一段時間就不起來的架勢。
影山飛雄往我所在的方向挪動了些許距離,我側過頭想看他,但他一直目視着前方,眼睛看着更遠處的東西——就像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時一樣。
我也順着不知不覺吹來的風,再次望向遠方。
“能認識你真的太好了,”我輕輕說:“我現在真的好喜歡排球。”
影山飛雄也學着我的音量,“嗯”了一聲,我卻總覺得他勾起了嘴角。
晚上回到家,我學着影山飛雄之前告訴我的,躺在床上抛球。
那顆來自初次見面的夏天的排球,承載着我不明所以的情緒,也承載着新交了一個很重要的朋友的記憶。我們人生的軌迹在夏天建立了平行線,相似但不重合,并肩前行的這段時間讓我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也許命運就是這樣,像排球,有的時候高高飛起,有的時候又會以各種方式失去本來應該到達的位置。
我的思緒停滞,手中的排球也落下。當時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迷茫,也不知道自己既激動又落寞的情緒從何而來。在球砸到臉的前一秒,我把頭轉了過去,勉強才躲開。
我雙手拿起排球,把它放到專屬于它的那片區域,轉身走向窗邊——外面的燈光幾乎都熄滅,宮城縣鄉下的燈向來不會保持明亮到晚于睡覺的時間。努力踮起腳尖,我想看看自己眼睛可以看到的最遠的地方。
視線的盡頭是藍天,是遠處的地平線。
下午出現的晚霞早就消失,雲也在深空之中隐身。說好的雨并沒有出現,炎熱的溫度纏着風,讓夏天本就燥熱的心踏進了幾乎要燃燒的臨界點。
我歎了口氣,把燈關掉,又回到床上躺下。
我突然開始喜歡排球。
這項運動潛移默化間,像我已然接受了聒噪的蟬鳴一樣,貫穿了我整個夏天。
暑假過後,我開始拜托家裡人跟我一起去參加有關排球的活動,我開始不再寄希望于和影山每周相處的那一丁點時間。
那天的晚霞和排球飛來的痕迹一起刻進了我的記憶,我嘗試去複刻那個場景,又在把排球推向最高點的時候轉變心思,穩穩接住,重複這一動作。
指尖觸碰到球面的時候,已經鎖定的記憶突然在眼前重現。我不明白吸引我的究竟是人還是這項運動,但是我突然開始喜歡排球。
影山飛雄在我人生中不能和任何人混為一談,而排球的意義同樣是獨一無二。
室内排球館的燈甚至比陽光還要晃眼,但不知不覺間我也習慣了獨屬于這裡的光線。
球網一如既往地立在那裡,來來往往的熟悉的陌生的人駐足又離開,不一樣的運動種類和不一樣的口号交織在一起。飛起來的,跑起來的,投起來的,全部成為了名為“奮鬥”的場景的一部分。
也是來到這裡我才發現,我在這項運動上并沒有天分。
如果說和影山飛雄一起打球是入了門,那麼接下來和同社團的女孩們一起練習的日子則是讓我踏入了一個我無法想象的世界。
回到家附近一起練習的時候,影山依舊是站在我的面前,但我一直看到的都是他的背影。他接住球,他走到二傳的位置,他把球送到各種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認知。
明明是在他的影響下開始接觸排球的,明明我也知道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在和排球相處,這個世界上對他來說沒有比排球更重要的東西。
但我為什麼會覺得這麼寂寞?
04.
“接得好!”
又一次把球墊了起來,隊友從一旁沖了過去,斷斷續續的球終于練了起來,我和她們人生的軌迹終于有了重合點。
像我和影山飛雄相遇,明明隻是路過卻選自一起把排球抛到對方面前一樣。我忘記了自己的目的,忘記了自己本來想要做的事,忘記了一切,隻是在無形之中被人和實物吸引,然後選擇了最具象化的事物,專注地把自己的感情投入進去。
這場練習結束,我才發現出口處背着書包的影山飛雄一直站在那裡等我。
我對他擺了擺手,跟大家告别以後收拾好東西馬上離開。體育館門口黑色頭發的少年看着公告欄上比賽通知的紙張,努力讀着,見我過來,開口問:“這個字你認識嗎?”
我把頭探過去,又搖了搖頭:“隻會讀,不知道什麼意思。”
我們一起離開,像那天坐在草地上一樣并着肩。但時間的推移讓兩個肩膀産生了越來越大的差距,隻是這個時間的我們誰都沒能察覺。
“我好像在打排球上并沒有什麼天分。”我想着今天一開始的表現,有些難過地拽了拽影山的書包帶子。
影山飛雄扭過頭看着我,他的眼睛所傳達出來的情緒永遠比他所表現出來的豐富得多,他認真地反駁我的話:“很厲害,你現在接球已經穩起來了。”
隻要多練習就好了——這是我們當時誰都沒能說出口的話。
從那以後,我們從十歲那年開始約定好的每周的練習日變成了影山飛雄對我單方面的虐殺。
他已經察覺我的疲憊和退縮,偶爾會打過來幾個幾乎是送到我可以接住位置的球。
影山飛雄是什麼?
影山飛雄不僅是排球的天才,更是我身邊練習它最多的人。會送來這樣的球的原因不言而喻,我有些生氣地把球打了回去,排球飛向高處,我想說的話也被它帶到影山面前:“不要放水照顧我。”
我以為影山會很冷靜地跟我說他的出發點,又或者會讓我去休息他自己練習,但沒想到我聽到了這樣的話:“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哭啊!”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察覺到我的淚水早就在自己沒發覺的時候落了滿面,不知道是不服輸還是難以接受,負面情緒幾乎要把我壓垮。我以為他會走到另一邊自己練習,但他把手帕遞到了我面前,一句話也沒說,就像我們平時休息的時候一樣,坐在我的身邊。
時間過得太快,影山飛雄已經可以是我想靠過去便能靠近的存在。我不客氣地用他的手帕擦掉眼淚,幾次開口都難以發出清楚的音節,最後破罐子破摔,幹脆屈膝,把胳膊放上去,給臉形成一個可以放下整理情緒的小小空間。
我不知道旁邊的影山做了什麼,也不知道他看見我哭的時候是否握緊了拳,更不知道自己這幅莫名其妙的樣子會不會被他這樣的“天才”理解。可是我不想用天才來形容他的,他明明比我努力多了。
但是也是這樣的他,選擇和我保持了同樣的姿勢,讓我靠了過去,給了我可以哭的勇氣。
“我下次一定會拼盡全力的,你不要哭了……”
我深呼吸,想像平時一樣反駁他,卻覺得這幅局面明明是自己造成的。千言萬語最後化為了一個沉默的“嗯。”
我擡起頭,看向體育館高處的窗戶,看着再次降臨這片土地的晚霞。
“走吧飛雄,該回家了。”
05.
我和影山飛雄都選擇了縣内排球強校北川第一中學。
但再強的學校必然也有側重點,比如男子排球部一直是縣内種子隊,所以影山飛雄訓練的行程安排向來比我要多一些。
初中三年對我們來說既是排球生涯的重要節點,同樣是邁向不同道路的分叉口。初二那年,已經畢業的及川學長從青葉城西回到北川第一,向新的三年級的學長學姐們介紹青葉城西的排球部。
已經是排球部主力的我們當然是青葉城西招生老師主要聯系的對象,我看到影山飛雄被單獨叫走,緊接着在隊内擔任接應位置的我也被另一位老師喊了過去。
“你要去青葉城西嗎?”我們回來以後,影山飛雄問我。
我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不去。”
又是一年夏天,固定在我們生命中的休息日約定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習慣,無論是刮風還是下雨,無論是什麼樣的天氣,我們都會在體育館或者家附近的空地見面。
對于初中的我而言,當時我和影山認識的時間長度也僅僅是長于其他的同學而已,但他早就在我生命中留下了重要的痕迹,甚至在我沒察覺到的時候改變了我生命的軌迹。
滴答滴答的雨終于按照天氣預報準時到來,被欺騙過多次已經随時帶着雨傘的我感覺自己總算是有了用武之地。那個陪伴了我們很久的排球也從嶄新變得出現劃痕,出現摩擦的印記,一點一點地以自身變成了時間的具象化。
我把剛擦幹淨的球放進包裡,扭過頭去另一邊收拾東西的影山飛雄。
他手裡那個和我如出一轍的球同樣被他擦得幹幹淨淨,散在地上的東西也被收進了包裡,隻有那個我幾乎每次和他見面都會見到的排球日記本換了一個又一個。
會成為“二傳手”,是因為這是支配球,甚至可以組織進攻支配全場的位置。對于影山來說是這樣,那對我呢?我也隻是想盡可能地看到高處的風景,看到高于網的位置的頂端究竟是什麼樣子。
所以我才在被認可接球以後拼盡全力地起跳。
你看,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由分說地出現在我面前,又永遠走在我的前面。他以欺騙的姿态邀請我踏入他的世界,卻在我忍不住想看着他的背影的時候把我拉到他的身旁。可是我早就清楚,我們不能平行前進。
“你在看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收拾好東西的影山突然站到我面前,他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回過神來。在腦内過了一邊剛剛的場景後,我頭一次萌生出了不能對他說實話的念頭。我搖了搖頭,說:“沒什麼。飛雄你……東西收拾好了嗎?”
被我喊了名字的少年點頭,說:“好了,回家吧。”
我看着外面砸到地上的雨,在确認我們兩個人都有傘後,決定學他把包背到側面。沒想到就在我摘下一邊的肩帶準備換方向的時候,影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感受到他的體溫從觸碰的皮膚傳了過來,緊接着的動作則是他把背包拿走,挂到了另一邊的肩膀。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們之間生理上的差别了。
半路出家的“幼馴染”設定讓我們之間的關系說普通也不夠普通,明明是互相幫忙搭伴練習的關系,随着時間的流逝,個子不夠高也不夠有天分的我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就被他甩到了身後。這已經不知道是我第幾次因為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情感到寂寞了。
“我們打一把傘吧。”他對我說。
我沒有拒絕,說實話我也不想拒絕。剛剛擦過皮膚的體溫沒有消失,并肩前行不可避免的肢體接觸讓已經被我忘記的細節又重新回到了傘下。雨幕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水的隔絕讓聲音都顯得不是十分清晰。
我突然發現了自己的退縮和軟弱,可是每次我後退的時候,影山總會莫名其妙地走到我的面前,用理所應當的語氣詢問我為什麼沒有跟上來。
“我最近還在練習跳發,及川學長真的很厲害。”
我有些疑惑他為什麼突然在這個時候提到這個話題,但無關緊要,一起回家的路上除了閑聊還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嗎?我“嗯”了一聲,頓了頓,說:“你也很厲害,不是偶爾也會成功嗎?”
他扭過頭看着我,我看到的是與平時的冷靜不同的亮晶晶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像灰蒙蒙的水果被水清洗過後反着光帶着水滴的樣子,整個人都像被渡了一層濾鏡。我有些承受不住他直愣愣的眼神,不可避免地扭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眼睛。
06.
我們像是夏天最極端的兩種天氣。
總有人說,影山君不愛說話,影山君看起來很兇。但實際上我心裡很清楚,他才是我們之中那個代表着盛夏的晴天的人。
從不遮掩的感情和直接的表達,不善言辭卻總是一針見血地說出細節上被他人忽視的東西。有人不願意承受這樣的光,有人會避免這樣的天氣,更有人會心煩意亂。可是陽光對于雨天而言又意味着什麼呢?
我的人生總是被蒙了一層灰色的霧,得過且過的日子就這樣積累着。水汽潮濕,深入骨髓的感覺讓我總是不由之主地追逐各種不一樣的幹燥的光亮。是影山飛雄把他自己和排球一起帶入了我的生命。每次看到他已經成型技術和一次又一次的練習成功,我也會去想:為什麼不能是我呢,這樣有天分的人。
可是影山飛雄身上永遠是九十九的努力,百分之一的天分在這個階段已經顯得無關緊要。他人生的高度永遠在他自己的把控之中。
但是,如果是我的話,是我的話又會怎麼樣?
我是夏天的雨,是沉悶的空氣,是陰暗時刻積累的雲雨。
我是一個需要陽光把我的世界照亮、需要其他事物為我帶來色彩的人。人生的軌迹總會在夏天被重新打磨,我和影山飛雄生命軌迹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天開始,一直在重合又微妙地分離。
“明天如果不下雨的話,還出來嗎?”
背着兩個人的包又主動打着傘的影山飛雄把我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出來,我沒察覺到他一直注視着我的眼睛,隻是聽到他巧妙地延續了我們回家路上的話題。
我有些猶豫,“下雨的話……”
“下雨的話就在家附近。”
這已經不是影山飛雄把我從雨天的負面情緒中拉出來了。我不知道自己心理的活動到底有多少被擺在了明面上,但就像我了解影山飛雄一樣,也許他也了解我。
我們在傘下,少年舉起沒拿傘的另一隻手,指着遠處的橋。下面是我們一起看過的河川,旁邊是有空我就回去坐着抛球的草地。
“雨停了再一起去那裡看一次吧,紅色的雲。”影山飛雄說。
“是晚霞啦。”我回答。
這一年發生的事比我們想象的複雜得多,能被稱得上是約定的“一起去看晚霞”也被更多的正事取代。我抱着近似“退縮”的想法加入了新山女子高校的排球部,迷茫得不知道要做些什麼。
從前的我可以随時喊影山飛雄出來商量,可以問他我應該怎樣解決,可以求他幫我練習。但是我們都長大了,我們的人生并不像前面十幾年一樣平和又安穩。隻有失去了更多東西的時候才能意識到,被抛棄是多麼的痛苦。
高一這一年,我和影山飛雄第一次見面是IH縣預賽。
“好久不見!”
在我尋找隊友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大半年的時間沒有見面,影山好像又長高了些,我舉起手,沒想到他湊到我面前,不甚熟練地和我擊了個掌。
我有些驚訝:“诶!!”
明明是他主動做出的行動,現在卻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另一隻手撓了撓頭發,顯得有些局促,說:“我們隊裡的前輩們都會這樣,所以看到熟悉的人我就不自覺地舉起了手。”
壓在心頭的烏雲逐漸散去,背向而馳的人也許在某個瞬間會繞路回到原位,隻為了看這一刻的不足為奇的變化。一陣雨或者一陣風,一切微小的元素都能産生巨大的影響,那麼影山飛雄呢,他的出現代表了什麼?
影山飛雄站在原地,我看見他不知道為什麼又整理了一下隊服外套,一套動作後,他問:“你們下一場比賽是不是也快進行了?”
我點點頭:“你們已經結束了吧。我是替補哦,來了也不一定會看到我上場的。”
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向他說着我的現狀,主攻有天内前輩,隊内的強者更是比比皆是。在高一這一年就擠進替補隊伍的我某種意義上也是拼盡了全力,在天賦和生理優勢之前,努力又變得是那麼微不足道。
影山看着我的眼睛,突然正色道:“那我也會去看的。站在場上就是有了機會,你很厲害,很努力,所以,不要用這樣的語氣說自己。”
我想繼續用開玩笑的語氣翻過這段對話,可是我的身體卻最先作出了判斷——我被他戳中了心思。
我呆在原地,他也不曾催促,隻是安靜地看着我。
在賽場上從未出現過的平靜溫和的眼神落到了我的身上,我想逃離,可是“不舍”的情緒取代了其他念頭。我隻能站在原地,拼命抿嘴克制情緒,生怕會有什麼東西從眼裡流出來。
良久,我才擡起頭,看着面前這一個比我高了一大截的人。
“要赢啊!”我對他說。
在緊張的氣氛中,我們的比賽也接二連三地開始。這輪比賽上,新山女子因為一傳接球出問題而喊了暫停,從小就和影山一起互相傳球的我突然發揮了用處。
我被教練喊過去,熱身,舉着牌子跟隊友交換。
突如其來的機會和他人的信任同時形成了一隻巨大且無形的手,把還在猶豫的我推到了這方球場之上。
“傳得好”,還有“我來接”,我的眼裡口中隻留下了這兩個詞。少有的上場機會被我抓住,一個又一個球被送上了高處。
球被接起來,我傳到二傳手的位置,二傳傳給其他隊友,扣球,直接落到對方界内。
第三局,我們的比分率到達賽點後又連續拿下一分,轉危為安,甚至拿下比賽。
“你很厲害,不要那樣說自己。”
那是我愛上影山飛雄的瞬間嗎?
我不知道。
但那一定是我通過他重新愛上排球的瞬間。
07.
人生重新擁有目标後就應該朝着實現它的方向奮鬥。
但沒有特殊天分的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的基因似乎也給我開了一個玩笑——升上高中後我再也沒有長高一厘米。
縱然一米六多的個子在日本這片土地上已經不算矮,但我的個子又太矮,它滿足不了我不服輸的想法,更滿足不了我想追上前面那個人背影的想法。
IH大賽後,我因為平穩的一傳受到了教練的重視,在遇到攻擊力強的選手時,我也是隊裡首發的首要人選。一次又一次地彎腰向前,一次又一次地把胳膊并攏,又把飛過來的排球送到其他地方,讓這場比賽得以延續。我不止一次地想,我的優勢又是什麼呢?
體育競技太殘酷了,不是有天分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這周出來打球嗎?”
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我沒想到是影山發來的消息。
我隔着屏幕對着他的郵件點了點頭,把這個動作進行完我才意識到他必然是看不到。心裡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跟天然呆相處得多了偶爾也會做出這樣的動作。我勾起嘴角,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從郁悶的情緒中走出來了一半。
“好呀。”我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