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熊熊燃燒的責任感被激起,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書包就離開座位,“抱歉影山君我先走啦。”
他不會介意剛剛還沒結束的話題吧,大概。
與白晝拉長相對的是逐漸升高的溫度,曾幾何時堆積着雪的背陰處都長出來了幾顆小草,它們奮力朝着有光的地方生長,就這樣在小小的幾平米土地度過了四季的一半。
路過排球部的時候我發現高一高二的後輩們已經在收拾東西,我靠近門口,發現熟悉的人還在體育館的角落進行自主加練。同級的日向和山口在說些什麼,影山沒有加入,而是走到一邊的凳子上拿起水瓶。
我以為影山飛雄不會注意到門口的動靜,更何況我是躲着人群才看到他,沒想到自己下一秒就和他對視上。他似乎被吓到了,喉嚨裡用來補充水分的液體變成了帶有殺傷力的武器。
“咳、咳咳!”
山口先一步幫他拍了拍背,問:“你沒事吧,怎麼了?”
影山對他擺了擺手緻意,沒想到日向和月島罕見地統一戰線站到一邊,上下打量着他。
日向有些難以置信,問:“你是不是偷偷加訓了?所以才心不在焉的。”
但很明顯,月島在這時的觀察力更驚人。我還在揪着衣角看影山飛雄到底怎麼了,他就已經向身邊的隊友指了指我所在的方向,假裝刻意地說:“我記得那位同學好像是王者的同班同學吧,難道是看見她才……”
剛剛被嗆紅臉的影山好不容易緩和了些,被他說得臉上又染上了奇怪的顔色。我離得遠,聽不清楚他們對話的具體内容,隻看見一個個子高的後輩和山口熟練地一人拽住一個,火速把月島和被“挑釁”的影山分隔開。
剛剛落後一步同為執行委員的木村這時也趕了上來,錯失和影山飛雄說話的機會後我也不再強求,便轉身離開了體育館。
木村問了我一些事,随後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一樣,“需要我送你回去嗎?太晚了。”
“謝謝你,不用啦,我在等人。而且家離得很近,沒關系。”我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想着剛剛發生的事。
隻是我拒絕的話音剛落,不知道什麼時候換好衣服的影山就跑了過來。我隻感覺自己的肩膀一沉——他拍了我的肩。
我側過身看剛趕過來的影山飛雄,想問他剛剛怎麼了,卻被他搶了說話的機會。
“我送你回家。”
那邊的木村對我們擺了擺手,我無法,隻好和影山飛雄一起走。
雖然是第一次一起離開學校,但我們之間的氛圍很少這麼奇怪。我視線裡的影山像個生氣的河豚,哪怕天色暗了下來也是氣鼓鼓的樣子。他抿着嘴,一言不發地跟在我旁邊,讓我莫名想起了我們剛熟悉起來的時候。
我想找話題,但看着他這副樣子突然覺得不知道從哪裡開口——其實比起尴尬,更多的是緊張。手心的汗又悄悄出來了,我甚至覺得自己的臉熱得發燙,哪怕周身溫度并不高,出來的風也是帶着些許涼意,我還是覺得有些燥熱。
直到走到靠近我家的那條路,影山飛雄才破天荒地開了口。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我停下腳步,反問他:“你很在意嗎?”
“……沒有。”影山沉默了一瞬,小聲地吐出幾個音節。
我氣不打一處來,感覺自己醞釀的緊張都像是燒開又倒掉的水,“你不在意的話,那我不跟你說了。”
說罷我就向前邁步,沒想到下一刻身後的人就伸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聲音随着動作傳到耳邊,也傳到我心髒的最深處。
“那個,抱歉!剛剛在撒謊。我,其實我很在意!”
耳邊是風聲,被激将的少年從身後走到靠前的位置。但他沒有松開拉着手腕的手,隻是任由他的體溫通過接觸的皮膚傳到我的感官神經。
我沒有掙脫,“木村君在問我應該送女朋友什麼禮物啦,他都要走了又回來問我需不需要送我回家。”
影山飛雄追問道:“那,那你跟他說的什麼?”
我繼續向前走,氣鼓鼓的河豚終于放了點氣,乖乖地在我身邊等我的回答。
“我說我在等人。”
正當我猶豫是不是該打破這個暧昧的氛圍,甚至捅破窗戶紙時,熟悉的家像救贖之門一樣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我輕輕掙脫他的手,說:“啊,我到家了,再見影山,明天見!”
落寞的河豚變成了被抛棄、被雨淋濕的可憐小狗,呆呆地站在原地。
“在等我嗎?”
04.
高中最後一年秋末的文化祭,以“鬼屋”為中心,被全班同學一緻通過。
但說實在的,我也不是很怕鬼,隻是執行委員要在顧客來之前确認每一處細節,我有點不太敢而已。一次又一次确認細節後,終于迎來了正式版本。我抱着“反正是熟悉的同班同學”的想法,終于下定決心回到教室,沒想到在路過洗手間的時候和剛出來的影山飛雄正面碰上。
我被他吓了一跳。
因為太帥了。
從那天一起回家至今,我們好幾天沒說話。每次不是我故意避開他的眼神,就是影山飛雄冷着一張臉迅速回避。其實根據我這些日子對他的了解,那大概是他不敢主動說話。但這個情景難道是要一個青春期的女高中生主動解決嗎?
于是,我看見他也是尴尬地點了點頭。我不知道影山飛雄那天的意思,但大概也能猜到自己每次逃跑的樣子都十分狼狽。我們一起沉默地回到教室,鑽進布置好的教室裡。我按照自己被安排的位置站好,準備披上幽靈的白袍子。
“嘎吱——”
客人來了,我正準備吓人時,影山飛雄從我旁邊的黑黢黢的角落裡也鑽了出來。他頭頂那個代表鬼的三角總讓我聯想起什麼滑頭鬼,明明引人注目卻又沒被注意。直到被吓到的人離開這個拐角,我才發現是自己太緊張,都沒注意到他一直在身邊。
我長舒一口氣,沒想到影山也是。我們聽到對方的歎氣聲又相視一笑,這一刻,之前什麼尴尬無措全都消失,我才想起來,我和他關系好會變熟,隻是因為和他相處的時候很舒心。
我們蹲坐在同一個狹小的空間裡,為制造氛圍而安裝的昏暗燈光下,影山飛雄的藍色眼睛就像夜晚的大海。擡起頭,感光度極差的眼睛卻能清晰地看到他眸子裡明暗交界的地方。
從影山飛雄的眼睛裡,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影山戳了戳我的手臂,突然意識到現在的場合,又怕聲音太大影響到其他人,于是他用氣聲說:“你現在好像藏在塑料袋裡的貓,但我遇到的貓都不太喜歡我。”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小聲說:“我不是貓——”
我不是貓,貓不喜歡你,我喜歡你。
突然又有人路過,錯過吓人良機的我們反而被腳步聲晃了一槍。一層布之外的人因為黑暗提到了某處櫃子而發出聲響,我被聲音吓了一跳,下意識向面前人的位置靠近。
影山第一時間伸出手,把差點摔倒的我扶住。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我整個人幾乎都要靠到他懷裡,但我不想後退。
心跳聲越來越大,心跳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我向前傾,從正面靠近影山飛雄,又在距離他的臉不到十厘米的位置轉向他的耳朵。鼻腔裡是十八歲少年身上洗滌劑的香氣,手臂接觸到的是他溫暖的皮膚。
“飛雄君,我不是貓哦。”我又一次說。
影山飛雄驚訝地看向我,我才意識到自己喊了他的名字而非姓,我以為他會糾正,沒想到他也喊了我的名。
影山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他笨拙地湊上前,學着我剛才的樣子在我耳邊低語,“為什麼不是貓?”
“你說了啊,你遇到的貓都不太喜歡你。”
我低下頭,不再說話。
為什麼呢?
因為我喜歡你。
耳邊傳來的又是什麼聲音呢?
是加速的心跳。
05.
文化祭破開了溫度轉換的最後一層屏障,也以另一種方式快要撕開我和影山飛雄之間那道若有若無的紗。從那天開始,閑下來的我偶爾也會在教室等排球部訓練結束的影山飛雄一起回家。
春高縣預賽結束後的影山更忙了,忙着集訓,忙着合宿應對一月的全國大賽……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如上半年多了,我卻覺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許前所未有地被拉近。某天放學後我躺在床上,突然感覺天花闆變成了投影的幕布,專門播送着我腦海裡自己和影山相處的記憶。
我想起文化祭結束後的那個黃昏,我們一起走在烏野附近的那條河邊。時間流逝,一前一後的影子也被拉長。
我想問他以後想做的事,但話到嘴邊又想起來這個人對自己人生的規劃太清楚了,清楚到不用他表達我就已經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坐在草地上,對着西邊昏黃的光舉起手,說:“我想去東京上學。”
影子落在我的臉上,我卻隻察覺到影山飛雄順勢坐到了我旁邊。
“如果我們都在東京的話,還能像現在一樣嗎?”
他學着我的樣子,把手舉起,我扭過頭,看見光避開手的形狀打在他身上。平日身上帶着刺的人也被溫暖的光軟化,變得健談。
“會吧。”我從原地站起來,“看在英語筆記的份上,你會一直記得我嗎?”
影山飛雄也跟着站起身,熟悉的拉扯感從手腕傳來,隻是這次不同于那次“誤會”,他輕輕地,溫柔地,隻是落在那裡。
“小心。”
我才意識到自己旁邊的草地有一處凹陷。
什麼嘛!
高中最後的時間過得太快,昨天樹葉才剛剛變成黃色,今天就全掉光了,明天又有可能到處都是雪。我和影山就這樣說不上親近,但也不算遙遠地相處着,直到他高中生涯最後一次全國大賽結束。
東京體育館,耀眼的燈光,獎杯,新一年的巧克力……四季過去了,我們好像停在原地,又好像和前一年截然不同。
三月,又是櫻花盛開的日子。
影山飛雄一早給我發消息,說畢業典禮結束後希望我在教室等他。我忐忑不安地從窗戶看着樓下的人群,想從中捕捉到他的身影。
突然,教室門被打開,比影山飛雄的臉先出現的是一捧花。
整齊的黑色制服和五顔六色的花束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我叫影山之前,他的臉也跟着探了進來。
“那個。”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比嘴更快的是先一步鞠躬的動作。
影山兩手捧着花束的底部,把花開得最漂亮的角度送到我眼前。這是屬于我的,少有的低頭的角度。他剪短了的頭發整齊地趴着,乖乖的,隻是緊閉着的嘴和并不平穩的呼吸起伏出賣了少年的心情。
我連忙接過花,卻沒想到他死死抓着也不知道松開。事情已經出乎了我們的意料,本應互訴衷腸結束暗戀的規劃因為表白的人過于緊張而陷入混亂,我嘗試着從他手裡搶,卻沒能拿到手。等他意識到時,我們本來青春而美好的表白場景已經變成了争奪花束的混戰。
影山飛雄擡起頭,“如果要拒絕……嗯?”
他的臉上苦哈哈寫滿了委屈,我都能想象得到這人内心活動是什麼。
我看着他,“送給我的花為什麼不松手,我可真的要拒絕你了!”
“啊!對不起……”
緊張的心情随着烏龍事件一哄而散,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影山把他凳子拉來,坐到我的旁邊。
我目不斜視,“笨蛋。”
影山飛雄的聲音倒是壓得很低,隔了很久才回:“我不是笨蛋。”
“笨蛋才會忘記把花給我。”我反駁。
影山飛雄湊過來,抓住我靠近他的那隻手,強迫我扭頭看他的眼睛,“我隻是以為你不會答應我。”
深藍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出現在面前,記憶裡的很多場景和這一刻都重合。我迅速側過頭,不敢直視他,但嘴上說着:“如果不是我害羞怎麼會讓你主動!”
影山伸出手把我的臉擺正,帶着強制的意味達成對視,“你在說什麼?我更喜歡你當然是我主動了!”
我大概是被他的臉迷昏了頭,下意識湊上前,隻是這次沒有在十厘米的位置轉向,而是徑直把嘴唇落到了他相對應的地方。和想象中不同的柔軟觸覺讓我像觸電一樣迅速離開,做完壞事才意識到自己确實是昏了頭。影山卻伸手拉住了我,離開的動作被制止,青澀的接吻被延續。
直到滿臉通紅,我才想起來自己要說的話。
“笨蛋飛雄,我才是更喜歡你了。”
溫柔的光灑在教室,落在我們身上,穿過花束的縫隙,在地上投下四季的影子。
春夏秋冬,有你在的春夏秋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