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刑司刑事堂。
血腥氣沿粗糙石壁九曲十八轉的暗道往上湧,因是雨天,濕寒氣氤氲下那鐵鏽味在鼻尖揮之不去。
漆泥玉提裙沿濕漉漉石階拾級而下,李奉春緊随其後。
燦金符文随着二人足履落下而浮現在濕滑石階,又随着腳步聲遠去悄然暗淡。刑事堂下是仿照地牢修建的扣押妖邪之處,因着妖刑司新辦未及半年,此刻關押者寥寥。
漆泥玉沿幽廊往前,原地建青布下之陣法像是感應到了熟悉氣息,紛紛于晦暗處亮起,于是關押着白狐狸的兇悍陣法也如同撒嬌的動物般冒起時隐時現的金光。
建青自創三大陣法之一:枯水截源。
根據所關押之妖的五行屬相布陣,取五行相克之物分列生明開三道生門,五行相生之物列于死暗絕三道死門,護陣法器則是洪都閣三大兇器:開蒙,辟光,絕緣,外以漆泥玉一張太清神符作壓制血氣之保障。
妖邪一道所犯罪行越多,沾染因果血氣便越繁雜,枯水截源的威力也便越大,困于陣中之物周身經脈便俱被封死,即便是牙牙學語的小兒入陣也能将幾百年修為的大妖啃殺于牙下。
此刻那人身的白狐狸正一身黑衣站在陣中,冷沉面目沒有一絲一毫往日溫度。
聽到腳步聲,他從晦暗難明的枯水截源中微側過頭,無神雙目于暗中更死一泓死水,半點生息也無。
隻見俊秀闆直的狐妖短短幾日不見已面龐瘦削得瘦骨嶙峋,濃郁血腥氣自那一身黑衣長袖中四溢而出,仔細看看,那妖胸腹處衣物卻黑得格外深。
李奉春随着漆泥玉走近,直到看清了那身衣物才愕然瞪大了眼。
哪是什麼黑衣?那分明是被陳舊血迹一層一層浸染幹透再浸染後染成黑色的……胸腹處正往外冒着血,陣中并無蠅蟲老鼠之類的贓物,因此四散滿地的血肉碎塊仍陳列遠處,已幹涸成斑斑污漬。
“做事還是這麼不講究。”漆泥玉輕笑,側目看向隐在暗處的均禮。
李奉春這才發覺暗處還有個人,他擡眼看過去,卻發現均禮臉色沒比那白狐狸好到哪裡去。
隻見他眼下青黑神容倦怠,一身月白道袍上全是猙獰血漬,見了漆泥玉下來也沒什麼特别神色,甚至往常恪守的禮節都忘了,仍坐在原地,隻掀了掀眼皮。
“小師叔……”
挂于石壁上的刑具全數沾染了陳舊血漬,刀斧錘刺這等尋常的自不必說,另有些李奉春聞所未聞的猙獰可怖物件兒也都被好好應用了一番,帶着妖氣的血液幾乎浸染到刑具的每一處。
早先就聽說均禮此人擅刑罰拷問,隻是洪都閣上八九年也沒見識過有多厲害。
原是當年根本沒有均禮大展身手的機會……
漆泥玉沒去管李奉春盯着各色刑具詫異端詳的丢人模樣,徑自走向均禮,從他手臂旁的鐐铐下抽出那封同樣被血液浸染的供詞。
均禮仍沒什麼反應,同樣一潭死水一樣的眼睛直盯着陣中那雙眼。
“白道洽,五百年妖,誕于燕雲克華山,雲遊散仙點化入道,修百年化形,二百年入世得人皇賜名道洽,百年前曆劫失敗再度入世,佐先帝李玦于北境兵伐之戰。”
看到這裡,漆泥玉蓦地頓住,訝異地微挑眉梢看向陣法中心如死灰的白道洽:“這可是有機會位列仙班的命數,玄門點化,人皇封诰,佐命紫薇……落到如此下場你悔是不悔?”
白道洽默然不語,仍死氣沉沉地站在陣中央。
“這麼厲害怎麼會被你輕易捉了回來。”李奉春打漆泥玉拿起供詞時就湊了過來,現下下巴搭在漆泥玉肩頭疑道。雖說漆泥玉本事不小,但說到底也是短短幾年道行,何至于生擒了這麼個五百年大妖回來?
“往下看,喏,這不就是。”漆泥玉抖了抖手裡狀紙。
“多年前以自身數百年修行道行為祭,逆天而行強喚雀妖妖魂歸來,附身于趙煜,俟機還陽。無人指使,自發而為。”
漆泥玉冷嗤一聲,将那薄薄的供詞拍于案上。
“當我妖刑司審不了你是嗎?什麼無人指使,鬼才信你這套說辭。”
“審不出了。”均禮的聲音适時響在一旁。
漆泥玉聞聲望去,隻見均禮面色仍是恍若惡鬼,卻直視着陣中白道洽緩緩道。
“刮骨之刑受了,心脈百刺紮了,我生掏了他肺髒又一點一點捏碎塞回去也沒用,就連建青師伯留下的幻象陣法都用上了,十世輪回一無所獲,若非他的記憶被人動過手腳,那供詞上所說應都是真的。”
李奉春聽得一陣牙酸,什麼人才能受得了髒器被一點一點碾碎在眼前啊?若是真有人指示這白道洽卻能做到如此地步都不供出,那也真是條漢子。
“……要想更改他的記憶,應當隻有改魂咒能做到這樣不出纰漏,可是若真是改魂咒……”幻象中十世輪回都沒有絲毫破綻,要麼是施咒之人算術與心性皆好到極緻,算準了所有可能邏輯不通之處,幾乎是為白道洽重造了一段幾乎真實發生的記憶,要麼是白道洽自身在幻境中刻意忽視了所有的詭異之處,以此瞞過了旁觀的均禮。
無論是哪個都很棘手,這說明要從白道洽這裡入手抓出那個作祟之人已成妄想。
“說是你一人而為我半點不信,若你真有這樣的本事,二十三年前又怎麼會讓胥榮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沒猜錯的話,你入世來首佐之人是胥榮吧?”漆泥玉冷笑。
陣中原本恍若死物的白道洽猛地擡頭,近乎是惡狠狠地沖着漆泥玉虛弱怒吼:“那是因為那時胥榮還沒死!”
“死了。”漆泥玉面沉似鐵,聲音清脆幹淨,“死在隐龍峰西去五六裡的客棧内,骨頭炖了湯,血肉包成餡餅肉包,叫那對夫婦賣了好一個盆滿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