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暴雨侵略着這座城,深色的玻璃窗外,水滔滔的直往下沖,看不見一點外面的風景。
但姜近和宋雲開各自執拗地偏頭盯着一側窗,仿佛那窗上有常人無法看見的萬花筒,格外值得研究。
靜谧的車後排,隻有宋雲開的手機震動聲間隔地暗處激起點漣漪,他置之不理,便又很快安息下去。
姜近作為老闆跟前紅人的熱度已經稍稍過去,眼下沒那麼公事繁忙。
不過隔了不久,她的手機也震動起來。
手機屏幕光在車廂裡驟亮,宋雲開心裡又生出些不講理的怨言,和她在一起時自己都可以不接電話,她卻不能等同回應。
姜近讀完公關公司發來的情況簡述,放下手機,換了公事态度向他彙報:“彤彤的生母開了個抖音賬号罵你,已經做了兩場直播,收了不少禮物。瑞廉一方面跟平台負責人打了招呼,盡量找語言和行為差錯關她直播,另一方面私下約見她對過訴求。經過一輪談判,她沒有接受任何物質上的條件,也沒有開出任何加碼,她隻要彤彤回去。現在瑞廉想知道,對于第二輪談判,你有什麼指導方向?”
宋雲開沉默了一會兒,車門上沿的影子落在他眼下,像淡墨的障紗,讓人看起來有些兇煞。
姜近揣摩不出他的想法,試探着問:“要不要我去談?”
又靜了兩秒,他才開口:“沒用的,包子在她身邊,她得到的更多。”
“包子?”姜近困惑地眨眨眼。
宋雲開回神解釋:“陳佳彤。不像個軟包子嗎?”
……還擅自給人起了綽号。
宋雲開不悅地說下去:“包子跟着她,我爸隔三差五就會給錢,夠她花的。都知道老頭喜歡十八九的女孩,她是過來人,現在她是姿色不夠,但是包子過兩年也到年紀了。”
姜近聽着頭皮發麻,原來背後的關系是這樣惡俗:“所以那不是你爸的孩子?”
宋雲開輕蔑地冷笑:“你以為他們會在乎是不是?是不是,包子至少都算事實上的繼子女,老頭拿錢養大的,總不可能是童養媳吧。”
姜近歎口氣,心裡暗罵一聲“老變态”,又抱了一線希望:“和那個女人談不通,如果你直接跟你爸談呢?”
“毒婦敢這麼嚣張當然是老不死的在給她撐腰,知道我們不敢動她,否則麻袋套頭湊一頓你看她還敢鬧麼!”
好邊緣的人性,沒有處理經驗了。
姜近從前隐約知道一點宋家關系複雜,上次去他奶奶壽宴也看得出各懷鬼胎暗流洶湧,完全不是正常的父子關系。
可就算不是正常父子關系,有正常的經濟關系通常也能管用。
姜近問:“你事業做得這麼大,他那産業卻在走下坡路,他不忌憚你嗎?”
宋雲開輕笑:“正因為各自為營,我紅火我的,他落寞他的,不到他流落街頭讨飯的那天,他不會把我當回事兒。”
姜近撓撓眉角,有些新思路:“你奶奶還在世,能不能通過你奶奶勸他?和人家母女糾纏,搞這種花邊新聞,傳出去對家族名聲不太好吧。”
宋雲開笑她天真:“老妖婆縱容了他五十年,三觀要是正常,五十年前就該管該勸了。”
一時毫無頭緒,姜近放空片刻,品了品他對人的稱呼,一會兒是“毒婦”,一會兒是“老妖婆”,的确是有點厭女,不過對他爸,他也經常蔑稱“老頭”、“老不死的”,又似乎很公平。
沉默了這一刻,宋雲開開口說:“也有能制約他的辦法——我結婚。”
“和彤彤?”姜近瞠大眼睛,這不能吧?
氣得宋雲開揚手要揍她:“腦殘片忘吃了?”
吓人。
以為他要找美國哪個結婚年齡不限的州“曲線救國”,還好不是那意思。
姜近縮着脖子躲開了,那巴掌也隻是裝個樣,很快收回去。
宋雲開靜下來仔細解釋:“如果我結婚,就能從法律上完全繼承我外公和我媽在重工集團的股份,足夠影響公司決策,能動搖他獨立王國的根基,就可以制約他。這麼多年,他雖然看我不順眼,但也不敢動我,就是因為有那份繼承協議存在。”
“噢噢,那你抓緊結,你要物色這麼個對象應該很簡單。”姜近如釋重負,甚至展露了一點笑容,“就是記得要做好婚前協議防火牆,别讓你自己這邊經濟受損反而影響公司,其實你可以試試相親……”
姜近注意到宋雲開刀一樣鋒利的眼神,才停下自己的喋喋不休。
不知道他怎麼看起來又生氣了。
急忙找補一句:“沒有說你沒人要的意思,這種事越不牽涉感情糾葛越好。”
宋雲開當然生氣。
提議要結婚,她建議找别人。
商量結婚大事,她居然還從包裡拿出桃酥餅幹吃了起來,未免也太事不關己。
姜近隻品出他對餅幹的意見,讨饒道:“我突然餓了,晚上忘記吃飯。”
宋雲開氣得把頭别過去看車窗瀑布,再也沒理她。
車逼近小區門口保安室時,章凜把前後排中間的隔闆降下來,回頭問姜近:“是哪一棟?”
姜近麻利地收拾書包背回背上:“我帶傘了,自己走進去。車進去掉頭很麻煩。”
宋雲開又冷笑着開腔:“你不請我上去坐坐?”
姜近怔了怔,不太樂意,極速想出個借口:“剛搬家還沒收拾,今天回去太晚也懶得動了,你上去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改天我做好準備再邀請你,哦。”
下車前這個“哦”字又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
——哄幼兒園小孩呢?
等人關上車門走出一米遠,宋雲開就大聲向章凜控訴:“你看看她!是個人嗎?我提議結婚,她讓我相親,還吃餅幹!”
章凜習慣他日常跳腳,有點滅火經驗:“說明對你有感情,不喜歡合約關系。”
“哦,”宋雲開瞬間冷靜,摸摸下巴,想起姜近好像是說了“這種事越不牽涉感情糾葛越好”,她不參與,那說明她有感情。“是這個意思?……說話這麼彎彎繞。”
冷靜下來,他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似乎是曲解了姜近。
但章凜老圍着他轉,沒有私人時間,估計感情經驗也單薄得很,他的判斷宋雲開也忍不住打個問号。
宋雲開猶豫着,心裡不知怎的竄起一股燥意,繼續表達不滿:“但是她不主動邀請也就算了,我提了她還把我拒之門外。”
章凜面無表情,斬釘截鐵:“她說要做準備,說明重視你。”
“哦……”宋雲開頓時對那個哄孩子的“哦”字也沒那麼大意見了,車開出去一公裡,他緩過那口氣,反而湧起惬意,喃喃自語道,“說明她還是對我有那麼些意思,隻是不愛表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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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雲開從天而降把人截胡,但不幸中的萬幸,章凜沒把車停在大樓門口。
因此在大廳大部分圍觀群衆眼裡,隻是宋雲開把人叫走了,後續兩人一起去的是地下車庫、上的是同一輛車并不為人所知,也沒産生大範圍内太壞的影響。
隻有徐弘毅在近處,知道宋雲開送她回家。
最壞的影響已經産生了,姜近确信,之前為接近徐弘毅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白努力。
證據就是,徐弘毅開始避着她。
有一次在休憩的陽光天井見了她就起身離開,還有一次在食堂見了她就低頭,平時那麼社恐一個人硬是擠進了團隊座位的中間。
照此下去,姜近不要再奢望能單獨和他說上話。
不過基于這些天對他的了解,徐弘毅這種社交廢人成不了任何勢力的鷹犬,無論正派反派,哪派領導敢重用一個和人對視一輪都要抖三抖的技術員?
他成為迫害阿月的組織一員可能性極低。
再加上提到柳岸裡時他想起阿月的神色有幾分惋惜,姜近判斷,不如對他打開天窗說亮話,盡快省事地獲取信息。
待他餐後緊跟小組其他人準備離開食堂時,姜近正大光明地從身後叫他:“徐工!”
音量之大,讓徐弘毅明顯地脊背僵硬了一瞬。
也讓周圍認識他的人大多聽見,看看他,又看看聲源方向的姜近。
再裝不認識、沒聽見,就說不過去了。
徐弘毅喪着臉硬着頭皮回頭沖她尬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姜近落落大方道:“真巧啊。我想起點事要問你,能借一步說話嗎?”
大庭廣衆之下,很難讓人拒絕。
徐弘毅受刑似的垂頭跟她到陽光天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