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蘭時,她會什麼呢?
聽到這陌生的二字時,戚映珠愣怔住。
時間不長,但疊合了兩世的記憶。
無法想象,自己還能夠再活一世。
她重生了,造化弄人,竟然重生在這一夜。
決定她一生命運的這一夜——當然,也不盡然,也許是她決定浪擲命運的這一夜。
帳内,仍舊殘餘了滿室的糜豔,幾種信香交彙,教人不自覺沉溺其中。
慕蘭時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勻而又平整,十分安心。
微微揚起的唇角,帶着甜蜜的安穩;鎖骨下是輕微的巒起,幹淨處,印着些暧昧的指痕、抓痕。
那是戚映珠昨晚在慕蘭時的身上留下的。
慕蘭時蜜色的肌膚年輕、柔韌。
和她彼時在大雨中抱着的濕皺的屍體,一點都不同。
那是她永生銘記的一夜:
大雨滂沱,雨墜如銀鍊,豐潤沛然的秋雨連綿不斷地下着,将天地都泡軟都浸濕,也将她們淹沒。
懷中的人唯一的熱息也逐漸消散在了雨中。
戚映珠垂着頭,任由冷的雨水熱的淚水混雜劃過臉龐,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慕蘭時的名字。
直到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都渙散了。
往昔的繁華盛景、權謀争鬥、血脈門閥,都在這一刻被大雨沖刷得一幹二淨。
天地間,再也沒有什麼世家長女孤傲權臣,也沒有什麼高門貴女獨斷太後。
隻剩下她們兩個人,困守漆黑的滂沱雨海上,一根斷木,同一束枯草,緊緊相擁。
塵世天地,那麼喧嚣,卻又亘古荒涼。
在慕蘭時生前,她所有的身份,都沒有任何能夠擁抱她的理由。
在她死後,她終于可以,盡情地、不受阻礙地擁抱她。
“慕蘭時……”
蘭時,春時也。
戚映珠狠命掐了自己一把,直到痛得呲牙,她才終于肯接受這個事實。
順着細微濾進來的晨光,她緩緩地起身。
身上的酸慰感,仍舊提醒着她,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和上輩子一模一樣的事情——那會兒慕蘭時誤喝下情酒,而她也喝了酒,乾元坤澤共處一室,幹柴烈火,半推半就便什麼都做了。
彼時她有多絕望呢?她才多少歲,絕不會願意嫁給那個老皇帝。
是破罐子破摔嗎?戚映珠回憶着。
或許是。
但看清來人是慕蘭時後,她又莫名地多了幾分期冀。
她是光風霁月、最正統的世家長女,說不會辜負她,就一定不會辜負她。
而戚映珠從小便墨守成規,循規蹈矩地按照父母的指示前進,一切都是為了家族,一切都是為了明日。
可她也有她這一生,唯一一次的恣肆出格:
那天晚上她哭得一塌糊塗,醉後求那位慕家大小姐能夠娶她,能夠讓她不要進宮。
可事實如何呢?
慕蘭時忘記了她。
甚至不辭萬難地,要同那老皇帝的女兒結婚,婚宴熱熱鬧鬧,遍宴世家皇家,京城百裡,绮繡攢枝,好不風光。
而戚映珠入宮時,皇帝中風,不良于行,沒有舉行任何婚禮。
可她終究還是經曆了一次刻骨銘心的婚禮——不是她自己的。
不論是少女心事,還是家族光耀,都被封存在了她和她大婚那日。
戚映珠就躲在暗處,靜默凝望着那一對新人,甚至極其大度地,壓下所有期冀,再不奢求慕蘭時的答案,晦澀祝願她和孟珚幸福。
經年之後,她又再把這顆塵封多年的真心,埋葬在那位口口聲聲答應着說一定要回來娶她的乾君骨灰身邊。
慕蘭時錯看了人,戚映珠也錯付了自己的一生。
當然,她本也不該對她心存妄想,重來一世,這一點,她更清楚。
戚映珠思量着,衣服已經穿好了,她慢慢起身,卻沒有離開。上輩子她驚醒,看清楚了身邊人是慕蘭時後,張皇地逃了出去,默默傻盼着,慕大小姐會來娶她。
結果卻是完全相反。她仍舊代替她姐姐入了宮。可她也在心中暗暗發誓,絕不會給那些人半點方便。
最後,她将該報複的人,都盡數報複幹淨了。有恩于她的人,她也還過了。
往事曆曆,如走馬燈一般閃過她的眼前。重活一世,她有什麼想要做的事麼?
有些事情并非後天所能改變。
戚映珠又垂眸,落向床榻上熟睡的人——她忽然不想走了。
多呆一會兒,權作彌補。她這麼告訴自己。
可就在這時,慕蘭時卻陡然睜開了眼,長睫扇動在潋滟的鳳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