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華裳廣袖,環佩琳琅。
慕蘭時此時卻在宴間安坐。
她對今日送來給她吃喝的東西都抱有警惕,她也“喝”了兄長遞過來的酒。
待她喝完之後,慕嚴的眼睛便時不時地往慕蘭時的身上轉悠。
于是慕蘭時也很配合,做出搖搖欲墜的形貌,沒多久,便告辭說自己要離席。
慕湄觑她一眼,知她不勝酒力,但今日畢竟是好日子,說了兩句,便也不多追究。
慕蘭時跌跌撞撞離席後,慕嚴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甚至還接過了母親的話,說道:“妹妹畢竟才分化成乾元,興許身體上還沒适應過來,就讓她先歇息吧。”
說完,他還自告奮勇,要代替妹妹去向各賓客緻意感謝。
然而慕湄卻果斷地拒絕:“這是你妹妹的啟序宴,不須你出面。”
萬一那些賓客會錯了意怎麼辦?
慕嚴讷讷,知道母親說拒絕,便沒有轉圜的餘地,隻默默地将拳頭捏緊。
一事不成,那就再等。反正,不過是緻意而已。他這麼想着。
***
慕蘭時卻往廂房那邊走,穿花過橋,很快便收到了阿辰的回信。
“如何?可抓到那人?”
阿辰低着頭,言辭有些慢:“抓,抓到了……隻不過,情況有些變化。”
“什麼變化?”她着她說。
“您可有喝下酒?”
慕蘭時搖頭,低聲道:“自是沒有。”
“那酒裡也沒有下藥,”阿辰突然說得急切,“那小厮大概是發現了什麼,并沒有将下藥的酒呈上去,屬下跟蹤他,他端着酒悄悄折進了一間廂房,然後空着手出來,去趙管家那裡呆了片刻,就又偷摸着出府了——”
慕蘭時愈聽,眉頭愈發蹙起。
趙管家,她默默将這人記住,屆時也要先拔除了。
“屬下将人追上逼問,他便說哭鬧說自己是無辜的,什麼都沒做,問題全在那酒裡了,他沒端給任何人。”
那本來是要給慕蘭時喝下的酒。前世,慕蘭時便喝下了酒。她怎麼會料到,自己最為敬重的長兄會謀害自己呢?
慕蘭時又問:“那酒呢?你找到那廂房了麼?”
“找是找到了,但是……那酒被一姑娘給喝了。”阿辰苦惱。
慕蘭時面色微變:“知道是誰喝了麼?”
“似乎是戚家小姐,屬下看到,戚家老爺正在府裡尋人,不過,他似乎并不想麻煩我們府上的人,待仆役問起,他隻說在看風景。”
慕蘭時輕輕地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先看好那個小厮,等我親自審問。”
阿辰連忙應了聲“是”,告退了去守那小厮。
她卻是不知,那酒裡下了什麼蒙汗藥……
***
大抵是有前世的記憶,慕蘭時今夜穿過回廊時,走得格外熟悉。
亭檐下依次懸動的琉璃燈,将後院映得宛如幽夢。她的腳步,也如鼓震不停的心跳一樣,踏開了這濃暗春夜下最後一點沉郁。
她是頂階乾元,所以,坤澤的信香暴.動不似平常,稍有溢出,她都能感受到。
那是一種清甜的香韻——
等慕蘭時推開門時,便看見今日還施施然向她一拜的女子,滿臉淚痕,近似絕望地候在窗沿邊,惶惶回望。
居然是戚映珠喝了!
慕蘭時抿着唇,二話沒說便反手鎖上房門,隻這一個間隙,她便聽見戚映珠啜泣的嘤聲。
她聽得于心不忍。
無論如何,慕蘭時也不能将眼前這個女子,同她上輩子鬥了那麼久的死敵聯系起來。
高居廟堂,滿身珠翠,出身名門永遠高高在上的太後娘娘,朝臣都說她鐵面無私,從不為自己的親族尋好處。
“不要,不要……”戚映珠一張芙蓉面上淚濕漣漣,她見慕蘭時進來之後,還不住地往身後退,直直要撞上窗邊的博古架。
慕蘭時皺眉,知道她喝下了那酒,現在體内一定相當難受,便安撫她道:“小姐,您先不要着急……”
信香翻湧澎拜。
“不,您不要過來。”戚映珠偏過頭,苦苦哀求她道:“我的潮澤期到了。”
她已經夠傷心了,要嫁給那個半截身子入土的皇帝,逃出來後莫名喝了酒,卻意外引來了潮澤期,不曾想還被她今日見過的慕大小姐撞見。
慕大小姐是方啟序的乾元啊……她的未來光明,前途無量。
一想到這裡,戚映珠便死命地咬住唇,偏着頭說什麼也不肯擡頭,隻忍受體内翻天覆地的洶湧之勢。
急需纾解。如雪一般的雙靥上,潮紅漸漸泛浮而起。
可慕蘭時一動不動,如玉山巍峨伫立。
戚映珠閉着眼睛,泣聲問她:“您可以走嗎?”
慕蘭時卻隻是,皺着眉,轉過身背過眼,沒有做任何應答。
她還站在那裡,戚映珠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
她說着想讓她走,卻又無比希望她留下。
她這一生最敬重的無非就是自己的父母,最親愛的就是自己的姐姐,卻不曾想,一夕之間,陡然變換。
她隻不過是她們的一枚棋子。
慕蘭時忍着坤澤信香的綿延,最終,緩緩地睜開了眼眸。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
于是她決然地轉過身走到了戚映珠的面前,捏住她的腕道:“您的潮澤期安定不下來了。”
時至今日,她還記得上輩子自己情迷意亂時的感受,那藥下得太猛了,或許有專門針對乾元的效果,戚映珠雖是坤澤,但同樣被勾起了無窮無盡的潮澤期。
戚映珠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慕蘭時至今都還衣衫齊整,冠帶掠過眉峰,說不出的清正端方。
一雙鳳眸光亮灼灼,似有燎原之勢。
就是這樣的眼睛,就是這樣同樣的青春。
戚映珠忽然覺得自己喝下酒,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