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明燈堂内亮着燈。
慕家子孫,都是為了商量婚喪大事,一大家子才會聚集在這裡議事。
然而,今日卻沒一大家子人都在這裡的盛大景象。
隻有慕蘭時和家主慕湄,兩人對坐,中間隔着一張小圓桌,上面放着一盞玉質燭台。
明燈堂内靜得落針可聞。
慕湄先沒說話,隻是上下打量了自己這個孩子的面容。
她生得像她——畢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肉。
可是卻在處事上不像她,她得用戒尺長鞭、尖刀利刃逼迫着自己的這個女兒,才能讓她在行為處事上肖似她。
終于,慕蘭時開了口:“還請母親責罰。”
慕湄冷笑一聲,“責罰?我看你不像是讓我責罰的樣子。你同你的兄長一起合謀騙我?”
她膝下就四個孩子。長男慕嚴,二女慕蘭時,小女徐堯之,還有個在外學武的女兒慈慈。
她是慕家的宗主一脈,這兄妹兩人合謀騙她,便是離心了。
是想把家主之位拱手讓人不成?
“坤澤坤澤,是什麼坤澤,卻不曾說!”
面對母親質問,慕蘭時隻道:“孩兒不是不說,是隻想同母親說。”
慕湄愣住,不免驚訝地看了一眼慕蘭時。
知道這事的人,無非隻有她,她的兄長而已。
***
“戚家的女兒?”慕湄詫異地問起,“叫什麼名字,我還不曾了解。”
“戚映珠。”慕蘭時補充道,“在家行二,上次母親您所說的,戚家要入宮的那個女子,就是她。”
氣氛乍然又安靜下來。
慕湄忽然笑了,直勾勾看着自己女兒道:“慕蘭時啊,你還說自己糊塗,我看你清醒得很。”
皇帝此前南巡,看上了戚家的女兒。正值戚家女兒分化成坤澤,便入京來,要進獻給皇帝,沖喜,做那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
而她倒好,一分化成乾元,便将這未來的皇後娘娘給标記結契了。
慕家從來珍惜羽翼,不願與皇室産生更多聯系——反觀當年,黎家參與奪位之争,一下子就從平平無奇的鄉族躍然升遷,到了如今,竟然也同慕家平起平坐了。
慕氏長輩很是謹慎。
奪嫡之事意義重大,走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哪怕是像黎氏這樣賭對了的家族,也很難保證說自己能夠長久地綿延下去。
一時的興盛并不是她們想要追求的,而今天下還不太平,戰亂紛争,萬一帝室倒台,那怎麼辦?
慕湄想到這裡,便繼續哼笑:“我們慕家千方百計避開皇家,你呢,去直接把人給搶了!”
她的笑聲,搖晃進光影裡,慕蘭時心跳如鼓。
她上輩子沒同母親這麼交心地談過。但是,搶了人,總比直接同皇族有關系更好吧?
慕蘭時不由得想起自己前世差點把母親氣死的事。
可此時,母親還在笑。
慕蘭時想了想,繼續道:“那天夜裡中了情毒。”
慕湄正要說話,慕蘭時又補充說:“那情毒本來是給女兒下的,結果卻被戚小姐誤飲了。”
“她中了情毒,然後出身名門的慕大小姐就頗為善意地幫她纾解一下?”
慕蘭時不做聲。
母親的态度很值得玩味,一點不像當初盤問的嚴酷。
“好了,我直接問吧,”慕湄目光灼灼,“你有什麼打算?”
她等的就是母親的這個問句。
慕蘭時忽然起身,朝着自己母親作了一揖:“孩兒想同戚映珠成親,還望母親允準。”
陽春三月,正是春雨連綿時節,猛然一個驚雷打來,就潑來了纏綿細雨。
成親。
慕湄眼風掃過慕蘭時,猛地覺得,自己這個孩子真的長大、變了許多。
重重疊疊的燭火和閃電光亮,一齊籠在她如玉的周身。
慕蘭時生得高挑,出落亭亭,明明才啟序年紀,卻已有了她們慕家風骨——
她很聽她的話,不重那些虛無裝飾,一襲素白衣裙,往那一站,便是如水墨千山一般的清麗雅緻、孤傲決絕。
倒是意外,又像一朝成長了起來。
慕湄此前一直盼着女兒長大,可見她長得這麼快時,卻還是心生疑窦。
思及此,慕湄不由得自哂,最後,指節彎起,在桌面上敲着,和着窗外雨點的音律。
也和着慕蘭時的心跳聲音。
她母親和伏善語是忘年交,而慕蘭時又師從伏善語,是以,母女倆人的音律見解,大緻相同。
“我允準,”她繼續敲着,緩緩道,“可她同意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