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檀将車窗徹底搖下來,整個人靠在車門上,微微露出半個腦袋,盡可能地讓自己暴露在雨下。細密的雨水是爆裂東非最溫柔的注腳,壽檀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暢快地呼吸着。
車裡放着隐約,老羅餘光裡看到她的模樣,看到她包含東方韻味的圓潤小臉因為雨水的緣故發出濕漉漉的光。
眼睛是花瓣,眉毛是枝葉。
她像是水窪裡一抹含苞待放的蘭草的倒影。
老羅伸手按小了音樂聲,問她怎麼了。
老羅說,Tan,你看起來閑适又悲傷......用你們中國話怎麼說來着,哦對,“心事重重”。
壽檀宛如受驚般連忙解釋。
想都沒想,她就反駁說哪有。
雨水漸大了,打的她有些睜不開眼來,壽檀退回車廂。
靜默片刻後又道,老羅,你不知道,我隻是太開心了。
*
道奇車從遠處駛來,穿過一棵一顆樹冠寬大的金合歡樹。此時正是下午三點多,正是草原上最熱的時候,一群非洲象正聚在樹蔭下躲避日頭。
令人驚喜的是象群中還有三隻幼崽,正在水窪處嬉戲。旁邊有一隻母象遠離象群,卻離小象們很近,看得出是在保護它們的安全。
如此溫馨場景,卻讓壽檀忍不住心頭一痛——
她想起了妮娜。
然而妮娜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壽檀的小木屋就建在草原上。那裡原本是一處馬賽人的房子。壽檀買下之後實在不習慣低矮的Manyatta式土屋,這棟帶有六層台階挑高了的小木屋是她後來自建的。
粗犷的木屋外面看起來與廣袤的東非草原相得益彰,但内裡卻是大有乾坤:是完完全全的中國風格——老式書桌擺在同樣原木色的窗戶下面,窗前白底藍格紋的窗簾被風吹起,一隻金色的琥珀晃動着。
那盆擺在書桌上的龜背竹依舊和半年前一樣蒼翠茂盛,書桌對面的單人木床上鋪着的碎花三件套整潔幹淨,透出慢慢陽光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都和她離開前沒有變化,看得出,她不在的這段時間,ROSS有認真幫她照料。
她們兩人住的地方離得不遠。壽檀又累又困,來不及跟他寒暄,簡單回屋洗漱了一下便倒頭就睡。
還是需要适應,壽檀睡了兩個多小時後便自然而然地醒了。濃郁的宛如柳橙汁一樣的刺眼夕陽叫醒了她,饑腸辘辘。
壽檀驚喜地從小冰櫃裡找到兩瓶乞力馬紮羅啤酒,汲着拖鞋一手一瓶就去找ROSS去了。
兩個人開車出去吃烤雞。那家烤雞算是比較貼近中國味的美食了,是而壽檀落地第一頓飯是一定要請ROSS去吃的。
可惜她手裡的錢不夠,壽檀站在櫃台前面糾結要不要用卡裡的錢。正面紅耳赤時,身後伸出一隻遞過錢來的手。
是老羅,他一邊啃着漢堡一邊看着壽檀,漂亮的深棕色瞳孔裡布滿了擔心。
Tan,二人坐在院子裡,老羅認真道,你在國内一定發生了什麼,你實在是太怪了。
壽檀沉吟片刻道:“我不想瞞你老羅,我身上的确發生了很多事。但現在我不知該如何向你開口,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我的一切歸零了......很自由但一無所有。”
她無奈地啃了口雞腿:“我欠你兩頓飯,等發了津貼,一定補上。”
老羅很有分寸地不再多問,他示意壽檀幹杯。啤酒瓶碰在一起,壽檀仰頭一飲而盡。
卷曲的棕褐色長發在她腦後飄揚着,在赤紅色的晚光影裡自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那看來這頓飯我沒那麼早吃上了。”ROSS替她着急,“光靠津貼的日子可不好過。要是妮娜沒出現意外,你的項目能順利完成的話其實獲得世野保基金會的皇家保育獎章是有很大勝算的。”
說起這個壽檀也是發愁,皇家保育獎章是個在國際上很有含金量的榮譽。且不說它會帶來一筆客觀的獎金,有了這個名頭,壽檀則可以憑此聘任許多歐美高校的教授。
如果一切如開始般順利的話,這無疑是一份很難得的事業新高峰。
然而此刻,壽檀的前途、事業、生活都宛如被團團濃霧包裹,前路一片迷茫。
唯一能看清的隻有腳下方寸天地。
但壽檀決定抓着這方寸天地。
“按照之前的文獻數據,存在消失了一年的哺乳動物又回到自己曾經的領地的先例。我想最近兩個月還是先尋找一下妮娜的下落。”
老羅不知可否,壽檀說的先例他也知道,但更知道這種特例也是多發生在成年動物身上。
妮娜實在是太小了。而草原太殘酷。
但老羅也曉得妮娜在壽檀心中的分量,所以不多勸什麼。
但重返非洲的生活一開始并不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