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漁來去匆匆，要不是那隻盛滿了冰淇淋的保溫飯盒還端正地放在冰箱裡，一覺醒來的壽檀幾乎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絲曾和孟漁說過話的證據了。

她本以為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這會導緻她的神經末梢太興奮以至于睡不着覺。但沒想到的是，壽檀這一覺睡得那叫一個香甜。

......簡直都可以稱得上是她回到馬賽馬拉後睡眠質量前三的一晚。

有點憋屈。

起床後壽檀去找老羅蹭飯，結果剛出去沒幾步遠，就看到祝淮潮神色匆匆地扛着設備走了過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顯然祝淮潮也看到了她。兩個人都沒忘記昨晚的事，不覺都有些讪讪的。

壽檀的情緒更複雜一些，幾小時的功夫好像一切都變了。

“神色匆匆地要去哪兒？”壽檀率先跟祝淮潮打了聲招呼。

“采訪。”

“你一個人？”

“對啊，拍攝的老李從昨晚開始上吐下瀉，醫生懷疑是得了瘧疾。”祝淮潮臉上愁雲密布，“肯政府的特别許可很難搞，不能再等了。所以這次無論如何都得采訪了。”

壽檀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你那些高端的攝影器材我不會，但手機還是可以的。你就專心采訪吧。”

“那太好了。”祝淮潮也不跟她客氣，他連忙道，“對了我那還有台運動相機，很好操作，你就用那個吧。”

有壽檀主動請纓，祝淮潮頓時輕松了不少。臉上終于有了些笑模樣。兩人輕裝上陣，駕車往内羅畢方向駛去。

壽檀對于貧民窟這類title有所耳聞，但也僅限于“title”這個表面詞義的程度。直到直面髒臭逼人、破舊不堪的狹窄村落群直逼眼前時，壽檀才發現自己實在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但海口已經誇下，壽檀确定如果她敢在這時候撂挑子，那祝淮潮就敢把她就地片了給大家搓一頓。

于是隻好強忍着心頭的恐懼，壽檀心一橫，從躺在路中央的一個全身都落滿蒼蠅的小孩身邊繞過去，跟祝淮潮一起往深處走去。

“不好意思了，你得忍一下。實在不行就面無表情，這裡不能戴口罩，你稍微表現出嫌棄或是什麼，人都是能發現的。這樣下去，采訪不出什麼真東西。”

壽檀知道這大半個月祝淮潮都往返在肯尼亞多地為這件事忙碌，于是連忙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斂下神情，專心投入工作中。

反而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壽檀舉着相機，盯着鏡頭裡正在認真和社區領袖溝通。社區領袖的英語并不好，夾雜着比較濃重的口音。

一開始，壽檀還試圖聽清他在說什麼，但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壽檀盯着顯示屏裡的祝淮潮出神，屏幕裡的他總是下意識皺緊眉頭，言辭懇切，神情正經。哪怕是采訪到一些尖銳問題也始終是溫和的，雖然寸步不退卻不會讓人感受不舒服。

忽然一陣風出來，短暫地吹散了悶堵的濁氣。衣服好像被什麼壓住了。壽檀今天穿了一件米色長風衣，坐着的功夫便以為是自己的的腳踩住了衣角。

低頭一看，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個小姑娘挨着她坐下，依偎在她身旁。

因為這女孩兒又瘦又小，看着不過兩三歲的模樣，壽檀竟然遲遲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

心裡不覺泛起一陣酸楚。壽檀連忙騰出一隻自己的手來去包裡翻找吃的，結果卻在摸到一包零食時又頓住——

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把吃的給她，也不知道到底哪樣是一種對的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的選擇。

正糾結時，視線裡伸出一隻手，手裡還拿着一塊巧克力。

是祝淮潮。他把一臉驚訝的壽檀拉起來：“走吧，采訪結束了。”

小姑娘得了巧克力當即歡呼起來，而貧民窟裡向來沒什麼隐私可言，方才祝淮潮進行采訪的時候，屋外就已經圍了不少人。

此時大家見祝淮潮有東西給，當即蜂擁而入。壽檀有些害怕，真的，鬣狗群從她的車邊經過時她的心都沒有跳得這樣快過。

而祝淮潮早有準備，他一邊從背包裡掏出一大袋巧克力放在木桌上，一邊将整個人擋在壽檀與衆人之間，防止她被沖撞。

這招果然奏效，衆人紛紛從她二人身邊魚貫而過，二人順利脫身。

直到坐回車裡，壽檀還覺得自己渾身散發着一股陳腐的味道。貧瘠是單刀直入的痛苦，宛如一把利劍抵在人的下巴上，逼她去看這世界肮髒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