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意識出現在孟漁的腦海裡出現之後就久久盤踞其中，令他上課的時候在想、走路的時候在想、甚至餐桌上二叔那些含沙射影、夾槍帶棒貶低他的話聽起來都不那麼刺耳了。

他隻想知道李壽檀到底怎麼了。

孟漁決定借由觀賽的名頭私下返回甯城去看一眼。但回甯城這件事是絕對不能讓孟槐生知道的，孟槐生非常不喜歡孟漁與甯城的一切人事物扯上聯系。

“阿漁，記住你現在的身份。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不要再去和過去的那些污點扯上關系。如果讓京市的人知道你有一個那樣不入流的母親，你這輩子就真的被釘在恥辱樁上了。”

看不起……李壽檀也會看不起他嗎？

孟漁霎時冷靜下來，的确，在李壽檀眼中他仍舊是那個沒有爸爸還害她錯失比賽機會的懦弱小男孩罷了。

她應該不會想見他。

但思來想去，一月裡孟漁還是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跟随老管家嚴叔一起前往諸陽參觀比賽。孟老爺子大發善心準許他們提前兩天出發，這樣還能在諸陽走走逛逛。

而在離開京市的路途中，孟漁終于還是對嚴叔開口希望能北上甯市。嚴叔曾孟漁哪位早逝并素未蒙面的生父的同窗舊友，拗不過他的堅持最後铤而走險答應了他的請求。

再回到甯市已經将近十年。

城市處處舊貌換新顔，嚴叔以為孟漁要回的是曾經生活過的出租屋卻不想孟漁另有安排。也正是有嚴叔的幫助，孟漁很快就找到了李壽檀的下落。

她住院了。

病因是絕食引起的代謝紊亂。

到醫院那天下午，甯市下了2011年的第一場雪。孟漁感謝嚴叔的信任放他一人前往，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在住院樓下的來回踱步的窘态。

下了雪的甯市昏黃暗淡，整個城市像是整體蒼白了幾度。孟漁仰頭看，紛飛飄下的雪花後是亮着燈的住院樓窗戶，隻是窗戶上都結了霜花，玻璃後的人影行色匆匆，停留或離開都看不真切。

三樓最邊上的一扇窗戶上映着少女坐靠在病床上的身影，孟漁仰起頭來總覺得那個人就是李壽檀。

仿佛心靈感應，忽然那霜花後的少女動了起來，身影在窗戶上一點點放大。孟漁眼疾手快地躲到了院子裡的松樹下。

視線穿過厚密的松針，他看到二樓的窗戶被忽然打開。隻穿着單薄病号服的少女像是感受不到冷一樣定定站在窗邊，任由簌簌落雪被風裹挾着穿透她卷曲松軟的長發。

隻一眼，孟漁就知道那是李壽檀。

她看起來像是受了驚的兔子，目光倉皇地流連各處卻遲遲找不到落腳點。

心再一次猛烈地跳動起來，在這個冰天雪地的北國小城裡孟漁反而感受到一種複蘇的心情，他不想再等了，他要把他這麼多年的心情和手裡的花束一起遞給她。

然而就在孟漁來到病房門口的同時忽然屋内傳來一聲瓷器摔在地上的爆裂聲，緊接着是中年女人的怒吼——

“李壽檀，我怎麼有你這個不上進的女兒？！你知道站在領獎台上的感覺嗎？你知道全世界的人隻為你一個人起立鼓掌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嗎？我知道你恨我，你覺得我對你不好，可我不知道怎麼對你會讓你就會愛我嗎？我不願意看你就這麼荒廢下去！因為我知道等你到了更大的世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會愛我的。”

透過房門上邊緣哈了氣的玻璃，孟漁看到消瘦的女人坐在輪椅上，那張猩紅的唇連着脖子上氣急敗壞的青筋一張一合着。

而坐在病床上的壽檀同樣不甘示弱了，這麼多年她終于忍受不了了。越臨近比賽，她的心情就越差，她忽然感覺這樣的生活好漫長，她才16歲，但是這短短16年的人生好無聊，她已經過夠了！

壽檀說：“可你忘了問我我需不需要了，我不需要别人為我鼓掌，我不需要成就。你是我媽，沒有這些我也會愛你的。你帶我去吃肯德基，隻能吃半個漢堡的時候，你對我笑了，我就很愛那時候的你。”

“你還小，你什麼都不懂，你長大會悔的。”李姝明顯一愣，但很快反駁道，“你覺得我打你，不給你留情面。可你出去看看，你去冰場裡看看誰不是這樣過來的！玉不琢不成器啊！沒有人嘻嘻哈哈就當上世界冠軍的！”

“這麼多年……”李姝的聲音忍不住顫抖了，她也有些動容，“你受了多少苦才換來的這張入場券！你必須去！就算鬧脾氣，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鬧！”

“媽，可是我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可你是我的女兒啊！！李壽檀，你是我的女兒，你不能在這個關口認輸，你不能，你是我的女兒！”

“或許我不該是你的女兒。”

壽檀歎了口氣，随口怼了一句。她垂着頭繼續道：“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我想專心文化課走普通單招……”

“啪！”

一聲足矣撕裂宇宙的脆響打斷了壽檀的話。而她的神情依舊麻木，甚至連把頭扭正的心情都沒有，隻是伸手覆上了瞬間腫脹的臉。

她不想讓同屋的人看見。她為她這十六年最家常便飯的事情而羞恥。

“不，你是我的女兒，你隻能是我的女兒。你生下來就該是我的女兒，你很乖很聽話，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李姝忽然亢奮起來，幾乎是癫狂的姿态。

“诶诶幹嘛呢！病房裡不許大聲喧嘩不知道？什麼素質啊，你們都被投訴到護士站了！”

忽然病房門被大力推開，護士長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打破了這窒息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