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而說了别的話,看向都煙子道:“道士,今晚你要是攔着我們殺這位清僑王,你也跟他一塊走吧。”
關清之是認真的。
然而都煙子也是認真的。
“你要殺誰與我無關。隻是姓司的不能留。”
關清之看着都煙子,他已經很久沒眨過眼了,從頭到尾散發着出離憤怒的氣息。
但他實在沒搞明白這兩人的恩怨是怎麼結上的。
獵妖大會上,這兩人似乎一句話都沒說過吧。
司初眉心似蹙非蹙,挑起半邊看着都煙子:“我好像跟你不熟。”
薄憫此時又對着司初開口:
“司家主,你要知道,你進入清僑城内已經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獵妖世家的家主蹤迹,消息總是傳得格外快。”
語下含着的威脅不言而喻。
司初道:“哦。”
關清之實在捋不過來。簡直是一鍋亂粥。
筷頭的血落到地攤上,發出滴滴答答的厚重聲,讓他果斷從現場的一團亂麻中抽離——必須殺了薄憫。今天,現在,馬上。
不光因為這人手上過的命,更因為錯失眼前幾秒後怕是此生再無指望。
房間内的所有人都早就感覺到了。有靈力的,沒靈力的,高貴的,低賤的,都感受到了踏在雅間晶壁上紛至沓來、合圍之勢的千百腳步聲。
關清之的靈力已經恢複到四成。他高高舉起沾着貴族血的筷子,準備送另一位上等人上路。
薄憫的頭頂感受到一滴濕熱。是從筷子上滴下來的。
同時,還有一股無比淩厲的風勢靈壓在迅速突刺靠近。
其實關清之不是非要用什麼筷子或其他,才能殺掉薄憫。但若非手刃,實在難解他積怨隐恨的過往十年,也難解最愛他的人拼上性命才為他掙出的額外十年。
本是瞬秒手起筷入的事,他卻在這一眨眼不到的工夫,看到那根滴血的筷子,一如十年前剖開翹起他皮膚的柳葉尖刀,一寸寸下去将他的人生割得骨肉淋漓又分離。
他看着那些刀刃将那兩隻常勝不敗的手一寸寸剁掉。
他看着那些妖花從那雙至死不閉的眼裡一寸寸探出。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命。若真有天命,也是在你自己的手裡。”
“清之,自己不去握緊骰盅,出來的骰點,就隻能一直在别人手下誕生。”
“清之,活下去……不管怎樣,一定要活。”
他也是看着那張淡漠的臉,代替清僑王到場,親自監刑他們三人。
他也知道自己最後能活下來,是因為王爺要留他到二十歲,到她風華絕代的年紀。
再一寸寸锉磨掉自己,就像一寸寸锉磨掉了她,隻剩下一桌隔日就被倒入泔水糞桶的玲珑筵。
他不憶過去,四處求生。他市井潑蠻,不以為恥。他軟弱無力,又自視甚高,就是要一定要替她和他活下去這今後的歲月,哪怕不堪。
他将過去十數年的靈力都彙聚到今日此刻,不再像以前那樣苟且,也不再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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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為什麼清坊交給我們的安保任務是負責清除這些妖啊?”
三人落地,阿蟬不解其意,撓頭四顧心茫然。這些人形妖都靈力甚高,很會在人群裡遮掩自己,一眼望去根本挑不出來。
“貴族捏碎了應急珠,自然是危險迫在眉睫。我們負責馴妖的,自然是要管好妖。否則等它們趁亂發了性,那就不好收拾了,自然要在它們本性暴露前就收拾幹淨。”妖七從容說道,說着就一甩手,勾住人群裡的某隻妖捏爆。
花女們的尖叫簡直像海嘯,淹沒了小小的阿蟬。
夢寐就在這片驚恐的聲浪之海中開始用餐:“你說謊真是越來越渾然天成了。”
“哪有。”妖七微笑,收手握拳,鎖鍊吸收完妖血妖肉迅速回縮,緊接着急速伸長轉襲下一個目标。
“清坊确實是給一部分馴妖人下派了任務,但這麼多人,已經足夠保護好我們的王爺了。說到底,我不還是為了你。”
聽着這故意帶點埋怨的嬌俏語氣,夢寐沒忍住,靈力一時間呈現倒灌回噴狀,幹哕了起來。
“妖七。”身後傳來聲音。
妖七繼續踏着步子前行,沒有回頭,同時指上鎖鍊如長了眼睛一般,不斷搜尋、捆綁、捏爆:“讓我猜猜,是二哥嗎?”
“誰是你二哥。”童藤出手,便是一牆深藍透明的水盾,護住了一撥花女免遭妖血之污。
妖七這時剛好捆上一隻化為原型反擊的毫盔狼妖,言語熱切:“二哥,你來得正好。現在情況大亂,這些妖必是會趁亂吃人的,你來保護這些花女離開,我繼續殺。”
童藤皺了皺眉,水盾馬上擴展面積,擋住了狼妖被勒爆時的一蓬蓬黑血,如潑油漆般在半透明的靈力上流下濃稠痕迹。
童藤最終還是說了:“這些妖,是有念珠在清坊手上的。現在節目停止了,你不殺它們,它們也未必一定會吃人。你現在這樣,反而是倒逼它們。”
妖七的攻勢過于激進,且百發百中,場地上剩餘的妖被這不分青紅皂白的突襲搞懵後,第一反應就是在臨死前抓過身邊的花女暴啃。童藤剛剛就差點沒救下來幾個。
而妖七卻視若無睹,繼續清場。
“哦呀?”妖七聞言驚訝地朝童藤轉頭,左手順便擡起,一瞬間刺穿剛要趁不備撲向他的長獠猴妖,“這還是我之前認識的那個嫉妖如仇的二哥嗎?”
停頓片刻,他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腳步一刻未滞:“哎,确實是我記錯了。有着童蕪這樣的弟弟,當哥哥的心再硬,也會為他軟下一些吧。畢竟他可是最憐惜妖……”
話還沒說完,童藤那對碩大的眼突然放大、占據了妖七全部的視野,下一秒便是急速縮小——妖七被一掌直接轟了出去。
他後退數十米堪堪停住,鞋子兩側磨出兩線煙霧,最後靠鎖鍊拉住某隻妖的脖子,靠它的脊柱骨來對消沖力。
煙霧散去後,妖七擡頭看到,童藤維持着掌心向前的姿勢:
“你不提童蕪是會死嗎?”
說完,童藤卻看到,那對輕佻涼薄的黑眼,在煙霧中忽然閃閃發光。
“所以我才能一下猜到是二哥。”妖七回得牛頭不對馬嘴,“二哥,你比三哥可狠多了。比你們大哥也狠多了。”
童藤收回手,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言語,腿上蓄力,蹬開去救其他花女。
對那些自知死到臨頭、恨得吃人洩憤的妖類花女,童藤沒有選擇先對它們出手——他不想去幫那個人做一樣的事,而是選擇用分發靈力,迅速篩選,罩住了人類花女。
看着童藤拂袖而去,妖七滿臉遺憾,手下也更用了點力,将一隻剛被勒肉到現出原型的卷耳象妖千分百裂:“怎麼不聽我把話說完呢?”
卷耳象妖的眼球、臉頰、以及被鎖鍊分割的各個部位爆開的瞬間,就被青黑油光的鎖鍊吸收殆盡,獨獨留下骨骼和部分内髒,掉落淌開,像菜市場上花花綠綠的地。
妖七停下腳步,“咦”了一聲,擡腳看了看鞋底的體-液:“差點給我踩摔倒了。”
說着,他轉頭吩咐同樣在清理妖的晏琢和呆在原地的阿蟬:“這裡地太滑了,人多反而不方便。你們去保護貴族們吧。”
說是貴族“們”,但眼下,其他雅間的貴族早已撤離得七七八八,留在場地内的,也隻剩下那位主了。
還差三分之一就清理完了。
他向内問道:“如何?還算可口嗎?”
體内的一片混沌之中,夢寐正在吸收大量的妖之精華,身體邊緣原本泛着的金紅光芒,此刻赤紅更盛,飄着縷縷血絮。
夢寐閉着眼,聽到妖七的問話,擡起一半眼,語氣冰寒發戾:“還不夠。繼續。”
“真是拿你沒辦法。這幾年喂得你胃口越來越大。”妖七抱怨着,轉而将目光擡向那間房間。
關清之,可别讓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