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來說,關雲铮不該相信殷含绮,畢竟她說自己是邪修。
感性上她又覺得殷含绮都這麼坦誠了,就算是邪修也不會對她做出什麼傷害性的舉動。但這種想法顯然又太感性了……畢竟她說自己是邪修。
走到算命攤位前的這段路差點把關雲铮糾結得CPU燒幹,索性擡頭直白問道:“姐姐,你為什麼要幫我呢?”
殷含绮像是早就料到了她會有此問,笑着回答:“鏡溪城最近不怎麼太平,我看你一個人不太放心。”
不怎麼太平?
關雲铮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次逃學下山要回去時,聞越跟她說起過的學生失蹤事件。
鏡溪城裡的邪修也在暗中行動了嗎?那殷含绮呢?也參與其中了嗎?
殷含绮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些什麼:“最近邪修之間興起了一種新的修煉方式,會用到年輕人的氣、血、精魂。”
殷含绮皺了皺眉,像是說起了自己十分反感的話題:“我以為我的态度足夠約束手下的這幫人,沒想到也有人私下用起了這樣的修煉方式。”
那這跟她要陪自己去算命攤子有什麼關系?關雲铮不解,幹脆直接問了:“那這些和你……”問題說出一半,她又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提起過要去的是算命攤子,剛想換個方式問,殷含绮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第一次遇見你确實是個巧合,那時候門派裡在召人回去,我當時是去找那個和你搭話的人的。”殷含绮幾乎是有問必答,“隻不過那時候我忽然改變了主意,因為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一種氣味。”
“氣味?”關雲铮更疑惑了。
她身上能有什麼特别的氣味?
殷含绮站定,低頭看她:“我在你身上,聞到了引魂香的氣味。”
引魂香?什麼東西?
“我們門派跟鬼、魂打交道比較多,這種香的作用正如其名,一般會被用來引魂,點上後如果成功引渡魂魄,我們就能從香燃燒後的煙霧中,讀到這縷魂魄的記憶。”殷含绮對引魂香做出解釋。
關雲铮點點頭。
“這個過程,有些人稱之為引魂術,但這個名字是掩蓋這件事本質的修飾。”殷含绮的團扇還拿在手裡,但已經很久沒看她晃動過了。
“被引渡了魂魄的活人,無一例外,都會死。”
關雲铮猛地擡起頭。
“引魂香不像普通的香,置身其間就會沾上味道,它隻會在自己引渡魂魄的軀體上留下氣味。”殷含绮對上關雲铮的視線,“顯然,你活得好好的,可你卻沾上了這種味道。這種事我先前從未見過,好奇心發作,所以想跟着你看看,到底是因為什麼。”
至此,殷含绮徹底解釋清楚了她的來意。
而關雲铮卻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
難道說是原身曾經承受過引魂術?所以當她碰見燃着的引魂香時,沾染在了身體上?那她又是在哪兒沾染上的呢?上次下山她途徑的地方頗多,但停留了一段時間的也就隻有雲吞攤、客棧和算命的攤位。
會是哪兒?
不過左右算命攤位逃不開被仔細調查,還是先去那裡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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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午飯時間,又是算命攤位前。
四下無人,算命先生眯着眼摸索攤位上的東西,慢吞吞地收拾着。
關雲铮靠近時他沒什麼反應,可能以為隻是普通的過路人,直到她開口,算命先生才從一堆零散物件前擡起頭——那眼睛依舊是蒙着一層陰翳的。
“先生,又來叨擾。”關雲铮不知道算命的還記不記得自己,雖然理論上還沒過去幾天,但鏡溪城人來人往這麼多人,她并沒有多特别,沒法指望别人對自己印象深刻。
算命的似乎是認了一會兒她的樣子:“是你啊姑娘。”
看來還記得。
但是上次吃飯前跑來問他的時候,他對第一次說的話毫無印象,現在還需不需要再問一次呢。
她的猶豫都寫在臉上了,殷含绮靠近看了她一會兒,剛想說點什麼,餘光忽然注意到攤位角落裡的一個小物件。
那玩意兒是個小香爐,掌心那麼點大,香但凡粗一點都沒法在這裡面燃起來。
殷含绮把它拿起來,看向算命的:“先生,這個香爐是您的嗎?”
算命的眯起眼辨認:“是我的東西,姑娘在别處見過一樣的?”
殷含绮放下那香爐,目光卻還停在上面,說話的聲音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似的,喃喃自語一般:“我見過太多了。”
算命的沒聽清,正想追問,猶豫了很久的關雲铮開口問道:“先生這香爐,是什麼時候得到的?”
她對第一次來到算命攤位時的擺設毫無印象,會這樣問也不是因為想起了那天香爐并不在案台上這種細節,而是因為這香爐看着和案台上的其他物件毫無聯系,看着無端有幾分突兀。
并且……她記得上次下山的時候,在那個陶塑物件攤位上,看到過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香爐。雖然當時她的注意力無端被吸引在那個擦肩而過的人身上,并沒有仔細看過攤位上的東西,但香爐的大緻形狀她還有印象。
算命的回憶了一會兒,沒能想起确切的時間,因此回答道:“大概就是這些天,我歲數大了,這些事情也記不太清了。”
關雲铮也沒太追究,隻又問了一句:“我第一次來您這兒的那天,這個香爐已經在這了嗎?”
這個算命先生倒是有印象,因此點了點頭。
關雲铮總感覺有什麼念頭在自己腦海深處短暫一閃,她回過神來卻沒能抓住。她有點懊惱地跟算命先生道别,殷含绮也放下香爐,跟在她身後。
走出去幾步遠,關雲铮忽然意識到剛才自己忽略的是什麼了,轉過身看向殷含绮:“姐姐。”
殷含绮眼睛彎彎:“果然想到了呀。”
****
“我猜……你那天一定不止來了一次?”殷含绮找了一個無人經過的角落,和關雲铮面對面坐下來。
關雲铮并不奇怪殷含绮能看出來,因此點點頭。
殷含绮不知從哪裡拿出來一個香爐——和方才算命先生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方才跟你說過,我所在門派的……”殷含绮似乎是想找一個更準确的說法,但停頓了好一會兒,還是作罷,“引魂術,用的就是這樣的香爐。隻不過這種香爐都是一次性的,用過就該丢棄。”
關雲铮自然而然地接上她的未盡之言:“而算命先生那個,用過卻沒有丢棄?”
殷含绮點點頭:“因為同一縷魂魄會與那個引魂的香爐存在感應,如果香爐不及時銷毀,某些死後卻仍在遊蕩的靈魂就會被香爐吸引,持有香爐的人可能會,”她停頓了一下,再度看向關雲铮,“通靈。”
所以算命先生第一次說的話是因為他那時候通靈了,因為他桌上的那個香爐就是當時引渡了原身魂魄的香爐,所以當時……原身的魂魄沒有消散,甚至可能就在關雲铮身邊。
這件事在普通人看來可能挺瘆人的,但關雲铮本身就不該在這具身體裡,又剛解決完原身的家庭問題,知道了原身過的都是怎樣的生活。
所以此刻她的心情跟恐懼毫無關系,甚至是悲傷的。
她一直在看我。
她會因為我做的事感到欣慰,還是會痛苦?
她的靈魂為什麼會離開這具身體,又為什麼仍在人間遊蕩?
她……對這苛待她的人間不舍嗎?
關雲铮一直覺得自己長大後的淚點很奇怪,她很少因為身體上的疼痛哭泣,也很少因為感到委屈落淚,但在這一刻,她看着香爐太久而眼睛酸澀,下意識眨眼的這一刻——
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殷含绮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托起她的臉:“怎麼哭了?”
關雲铮搖搖頭,感覺喉嚨發幹,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跳動一般地疼:“我沒事,姐姐你繼續說。”
殷含绮不太放心地托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确定沒有再哭後用手輕輕抹了一下她的眼尾:“你那天再次去往算命先生那,應該是因為他第一次同你說了些奇怪的話吧?”她停頓了一下,可能是遲疑自己該不該戳破這件事,“他看出你并不是這具身體原本的靈魂了,對嗎?”
其實這件事自然也可以是其他無關的魂魄碰巧在那個時候待在關雲铮身邊,與香爐互相感應後觸發了算命先生的短暫通靈。
但看關雲铮的反應,估計當時算命先生是看出了她這具身體同時有兩縷靈魂,并且道破了此事。
殷含绮沒有再說話,坐在對面等着關雲铮開口。
“我第一次去那個算命攤的時候,先生說我魂靈與身軀互不契合,命格詭異,當天第二次再去,他卻說我命格平穩……”關雲铮喉嚨還是痛得厲害,想憑空吞咽卻幹澀無比。
還有他那原本明亮卻多出一層陰翳的眼睛。
殷含绮這段時間大多待在鏡溪城,大小街道上的固定攤位總共就這麼些,自然對那位算命先生有些印象,方才在攤位時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變化,因此大概明白關雲铮的未盡之言是什麼,于是答道:“不修此術之人通靈,需付出一定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