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閱溯洄中的記憶需要一點時間,楚恽開始還陪同着,半途過來個天問弟子傳話,說掌門找他有事。
楚恽不得已隻好離開,走前還挺不放心似的,很想囑咐關雲铮幾句的樣子。
溯洄邊有個石制棋枰,邊長得有半米多,旁邊圍了四個形狀相似的石凳。
關雲铮正坐在其中一個石凳上“翻閱”記憶,感覺到視線轉過頭,正對上楚恽的眼神。
她還當楚恽接到傳話就走了,此刻不由困惑:“楚師兄?”
楚恽看了她半晌,像是想說點什麼,良久過去,卻隻在溯洄的水流沖擊聲裡問她:“山風涼,乾坤袋裡有多的衣服嗎?”
關雲铮本來想回答自己身上穿着歸墟的衣服,裡頭縫了符咒,不冷,但想了想還是配合着低頭,拿出乾坤袋摸了摸,從裡頭找出一件披風來。
雖然她也不知道這件披風哪來的,畢竟她所知的那件披風已經被她送給那個不知姓名的姑娘了。
楚恽這才放心下來,點點頭走了。
關雲铮把披風團巴團巴放在腿上,本打算繼續翻閱記憶,又覺得這樣對待披風不太好,沒準過會兒都皺了,索性又抖開,想了想直接披上,把兩條繩子随便一系。
大概又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塞進來的吧,就像那朵幹花。
關雲铮把視線放回棋枰。
溯洄之下,或者應該說源頭,是跟其他瀑布别無二緻的一汪水潭,因為并不承受瀑布自上而下的沖擊,所以毫無波瀾,顯得格外幽深。
方才她還疑惑,這樣要怎麼“翻閱”記憶,總不能掬一捧溯洄的水來看吧?再說了溯洄裡流的真的是水嗎?不熄鼎底下燃的也不是火啊。
結果就見楚恽移動了一下棋枰上的一枚棋子。
很難形容在那之後她看見的畫面。
那石制的棋枰是深黑色的,人為鑿刻出棋枰上的痕迹,作為棋盤的界線。楚恽移動了那枚棋子後,所有的痕迹從那枚棋子周圍輻射着亮起來,像是有水流注入了這些凹槽。
待到所有的刻痕都亮了起來,一團雲霧似的東西從那枚棋子上緩緩升起,關雲铮伸出手,那雲霧像被她吸收了一樣,瞬間就消失在了她之間。
——然後她眼前就出現了一縷魂魄的記憶。
就挺神奇的。
雖然她第一時間又想探究原理,但彼時楚恽就在旁邊,為她解釋道:“這棋枰之上流動的就是溯洄,你要是不想看了,就把這顆棋子移到正中。”
關雲铮點點頭,就這樣在棋枰邊一直坐到楚恽離開。
楚恽剛走,她就松了一口氣似的驟然塌下肩膀,還沒等她心裡嘀咕幾句,就聽見心魔引在她識海裡開口了。
關雲铮默默把剛拔出一截的搖羽又戳回劍鞘裡了。她可不想像昨晚一樣又充當罵戰之中的搬運工,甚至還不收中間商差價,血虧。
“鎮山靈器周圍靈氣充溢,所以封印會松動,你才能開口。”關雲铮面無表情地下了個結論。
心魔引的話音凝滞了片刻:“那又如何?”
關雲铮繼續看魂魄記憶:“我起先還覺得,心魔引聽着這麼厲害的東西,邪修好端端地怎麼舍得給我。原來是你太弱了,他急着脫手。”
心魔引不知道破防了沒,總之暫時沒聲了。
關雲铮懶得搭理它,尋思回歸墟後得加緊修煉,跟章存舒學習該怎麼屏蔽這東西說話的聲音,不然也太煩了。
溯洄在棋枰之上緩慢地流動着,漆黑的石面看不見魂魄的顔色,稱量不出重量。
但記憶有溫度。
關雲铮連着看了幾段死者生前最為印象深刻的記憶,發現都是一些……跟她想象中頗有出入的小事。
有個死者記憶裡隻有一棵樹,一會兒隻剩枯枝,一會兒綴了滿枝頭的花,一會兒又結了果子。
有個死者死前似乎很餓,記憶裡一直在街頭尋找着什麼,從熱氣騰騰的包子攤,到鬧哄哄的酒樓,最終什麼地方也沒去,就這樣一直走到長街的盡頭,走到記憶也消散的地方。
楚恽說這些魂魄到最後隻會殘留最深刻的記憶,她還以為會看見無數有關死亡的景象,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
逐漸湧現出的魂魄記憶這時候也忽然停頓了片刻,關雲铮正疑惑,識海裡的心魔引又開口了:“你猜下一縷魂魄是誰?”
停頓太久,關雲铮本來已經打算不繼續看了,聞言移動棋子的動作一頓:“你什麼意思?”
一般來說,“你猜是誰”這種問題的潛在含義是,這個答案是對話雙方都認識的人,并且提問的人認為,被問的人聽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時一定會感到非常驚訝。
關雲铮松開指間的棋子,意識到現在可能需要做更充足的心理準備了。
——因為心魔引和她都認識的,能讓心魔引用這種非常期待她反應的語氣提起的,已經“死”了隻剩魂魄的人,隻有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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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的人已經到了嗎?”楚憫坐在秋千上,月下逢被她放在腿上。
章存舒坐在石桌邊泡茶:“嗯,不知道來的人你認不認識。”
楚憫困惑:“我認識?”
章存舒颔首:“嚴骛,聽過這個名字嗎?”
楚憫皺眉想了一會兒,如實搖了搖頭。
聞越在章存舒旁邊的位置上坐着,聞言笑出聲來:“我倒是聽過,他要是知道自己并不如他想象的有名氣,估計能氣得繞歸墟跑上好幾圈。”
章存舒也笑:“那得之後再跑了,今日他恐怕沒有這精力。”他遞給楚憫一盞泡好的茶,“他今日光是走那石階就得走斷腿。你又是怎麼聽說他的?”
聞越把另一盞茶端走:“石階?青鏡山下什麼時候有石階了?”他茫然地看向連映。
連映忍笑:“應該是師父和掌門今日‘鋪設’的吧。”
楚憫也忍笑,沒忍住。
聞越已經笑出聲了:“那他恐怕真要氣死了。”他優哉遊哉地喝了口茶,“我家以前是朝安的,是我進歸墟修道後,大哥才帶着我來鏡溪城落腳。”
他把茶盞放下:“我大哥跟柳相有些交情,仙盟換人偶爾會向朝廷報備,所以知道嚴骛這人的名字。”他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是個劍修,境界大概是金丹中期,不知道在仙盟這幾年境界有沒有倒退。是個很會鑽營,非常懂得投機取巧的人。”
章存舒點點頭,沒說話,用沉默和肢體語言表示贊同。
聞越對上江卻看過來的視線,攤開雙手:“柳相原話,我可沒添油加醋。”
江卻失笑:“我沒說你添油加醋。”
聞越給自己又加了點茶:“所以有很長一陣子我都以為他名字裡的骛是那個鹜,野鴨子那個鹜,畢竟整日裡撲騰來撲騰去的,結果居然不是那個鹜。”
這下所有人都笑了,楚憫問道:“所以是哪個骛?好高骛遠的骛?”
聞越點點頭,還想喝茶,手裡的茶盞被連映拿走了:“還喝?不睡覺了?”
他後知後覺自己已經灌了兩杯茶下肚,師父還總是偏好濃茶,這個量再喝下去确實該睡不着了,故而也沒反駁,對連映笑了笑又繼續說道:“不過他沒什麼家世,不是靠這樣那樣的關系走上的這個位置,哪怕是鑽營也是一個人鉚足了勁鑽,也算是有本事吧。”
章存舒“嗯”了聲:“這也是柳相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