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沈千俞的答案,曾羽嗤笑一聲。
他回頭看向商随:“你的資質很好,即使在特易期裡也萬裡挑一。隻要你試過一次,就不會忘記那種滋味。”
曾羽循循善誘:“你會發現一切對你來說格外輕松,皮開肉綻的瞬間像劃開奶油,骨頭被切斷有悅耳的響聲,還有主宰他人生死的快感。這一切都會令人上瘾。”
無論他說什麼,商随始終搖頭拒絕。
曾羽最後不耐煩,抓起旁邊的匕首。
沈千俞見曾羽逐步逼近,面色漸漸發白:“喂!你快動手!隻是一根手指而已!!你就當幫我的忙!!”
“我不是早就說過嗎,”曾羽見狀哈哈笑起來,“他們會感激你的。”
“我不會怪你,快動手!!”
“……不,不,我做不到!”商随跪在地上,渾身發抖,“剁我的手吧,把我的指頭全部剁掉!放過他們,求求你!求求你!!”
沈千俞的母親在這時醒了過來,瞥見曾羽手中閃爍的寒光,爆發出一陣尖叫。
商随擡高聲音阻止:“好,我動手!你别殺人!”
曾羽卻歎息一聲:“晚了。”
話音落下,他高高舉起匕首。
女人聲嘶揭底的求饒、少年恐懼的叫喊,一切的一切壓縮到極緻,在商随眼前爆炸開來。
有什麼埋藏在大腦深處的力量發出沉悶的低鳴,下一瞬間沖破閥門般驟然開啟。
商随頭痛欲裂,失控的信息素翻湧不停,不管不顧道:“停下……停下!!”
隻差一厘米,刀尖便會刺進沈千俞的心髒,曾羽卻毫無預兆停下動作。
看不見的力量猶如成百上千隻鋼釘,每一根都死死卡進關節,曾羽被釘死在原地,無法移動分毫。
商随先前受了傷,撞上牆時刮蹭到銳利的金屬架,手臂和後背全是傷口,渾身鮮血淋漓。
他像感覺不到疼痛,雙目注視着無法動彈的曾羽,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一旦意識到那股埋藏在體内的力量,他天生就懂得如何控制它。
商随下了第二個指令:“扔掉刀。”
曾羽不受控制張開手,匕首落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原來你也能做到……”
短暫震驚過後,曾羽眼中流露出喜悅:“果然沒錯,我一直覺得你比其他人更為出色,原來你真的和我一樣!那些特易期都是不完整的廢物,隻有你和我才算得上高人一等!!”
見他欣喜若狂,先前向他下跪懇求的少年仿佛變了一個人,聲音異常冷酷:
“給我閉嘴。”
商随嘴角不斷溢出血絲,能感覺到曾羽在試圖沖破他的約束。
他竭盡全力控制對方,勉強支撐身體,用最後一絲力氣幫沈千俞割開繩索。
在他背對曾羽時,束縛的力量逐漸變弱,不等沈千俞提醒他小心,有人先一步撞開地下室的門!
伴随着持續不絕的警笛聲,刺目的燈光從進出口湧入。警方追查到異常,從外包圍整棟房子。
後面發生的一切模糊不清。商随耗盡力氣,幾乎無法站穩,隻記得雷雨的轟鳴和劃破天際的雪色閃電。
他渾身都是血,父母匆匆趕來,虞晚哭着抱住他,商曜在一旁焦急地聯系醫生,同時向警方詢問具體情況。
一片混亂中,曾羽突然向他跪下。
“你勝過了我。”
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曾羽直勾勾注視商随:“你該是我的孩子,隻不過從别人肚子裡爬了出來。”
虞晚高聲咒罵,恨不得将曾羽碎屍萬段,他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失态。
即使她第一時間捂住他的耳朵,商随還是聽見了那段話: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除了我,沒有人是你的同類,他們說着不害怕,卻還是會把你當成怪物、向别人吐露你的秘密。”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殺人犯的眼神透過瓢潑大雨落在他身上,如同陰魂不散的詛咒,“沒有人能真正接納你,你至死都是格格不入的異類。”
……
……
時绮聽到這裡,渾身血液仿佛倒流。
他整整緩了半分鐘,才從強烈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遲來地發現眼淚滴落在床單上。
商随沒想到這個故事令他這麼難受,神情無措地安慰:“别哭。”
他不說還好,一說時绮頓時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
因為止不住的哭泣,他雙眼通紅,鼻尖也泛起紅色,模樣格外可憐。
商随不知該如何是好,既想幫他擦眼淚,又怕會讓時绮更難過,慌亂之中,他心裡甚至生出一絲不合時宜的滿足。
願意為他哭泣,是不是說明他對時绮很重要?
他的手指輕輕動了動,有一瞬間,想伸手将時绮抱進懷裡。
時绮哭着哭着舉起手臂,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将多餘的眼淚抹掉。
鋪天蓋地的難過之後,心裡湧起無法遏制的憤怒,時绮恨恨地說:“他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覺得你跟他一樣?!”
“因為……”商随遲疑片刻,“我和他都能精神操控他人。”
時绮第一次接觸到這一詞彙,不由得重複:“精神操控?”
像是在遊戲或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情景,說出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講述往事時,商随模糊了制服曾羽的過程。時绮反應過來:“你用這種能力制住了他?”
曾羽在最後向商随下跪,除了故意惡心他,竟是包含對他的認可。
商随點了點頭。
半晌過後,他低聲道:“曾羽在那一晚自殺,但是……”
時绮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言。
死去的亡魂陰魂不散跟在他身邊,一到雷雨天,商随便會看見曾羽的影子。
渾身帶血的殺人犯嘻嘻哈哈湊上來,如同跗骨之蛆,不斷訴說他與他人的不同。
他注定無法被人接納、至死是格格不入的異類。
時绮緊緊握住他的手:“上一次的雷雨天,你也見到他了嗎?”
那晚他和商随睡在一起,卻沒察覺到任何異樣。
時绮心裡懊惱,正覺得自己太過遲鈍,隻顧着聞商随的信息素、都沒去關心他的狀況。
“沒有。”商随同樣不可思議,“那是兩年以來,我第一次沒在雷雨天見到他。”
“!”
時绮心髒倏忽一跳。
“我想試一試,”時绮突然說,“你精神操控我吧。”
商随一愣。
時绮直直注視他的眼睛:“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不同,他憑什麼斷定沒人敢接納你。”
商随下意識拒絕:“你可能會覺得惡心。”
精神操控太過罕見,國内已知的例子隻有他和曾羽。
他的能力剛覺醒時,狀況十分不穩定,時不時會控制不住自己。在他不小心操控商曜後,商随從他和虞晚眼裡看見了無法掩飾的震驚。
等待結果的一個月,他和父母都生活在高壓之中。特易期的監管機構直接将他當做犯人看待,隻要出門,便會有人二十四小時監視他。
虞晚和商曜想盡辦法幫他從媒體那邊壓下消息,如果知道連環殺人犯在被捕時向一個少年下跪,後果不堪設想。
回過神來,虞晚和商曜不斷向他道歉、說他們不該反應過度。
他明白父母沒有不信任他,隻是那時候大家都恰好太累太累,如同過度緊繃的弦。
但他依舊忍不住一次次想,為什麼他要和别人不同。
特易期是Alpha當中的異類,在特易期裡,他也算獨一檔的怪物。
他無法接受,自厭的情緒如海綿吸水般不斷膨脹,每到昏暗潮濕的雷雨天,都覺得自己是無法被修整的錯誤。
第一次有所改變是在上一個雷雨夜。
和時绮一起睡覺那晚,他沒有見到曾羽,枕邊傳來輕微的、平緩的呼吸,時绮無意識蹭到他身邊,纖細的手臂攬住他的肩膀。
他第一次覺得,世界若停止在這一刻也不算太糟。
“那也要試試才知道,說不定我會覺得很神奇。”
清澈幹淨的聲音将商随從回憶裡拉了出來,他看見暖色燈光彙入時绮深灰色的眼瞳,如同一汪小小的、熒光閃爍的湖泊。
“如果面對他,我會嫌惡心,但在你身上,這種能力就像魔法一樣。”
真正說來,那句話才像是魔法。
仿佛又回到上一個雨夜,商随再也抑制不住一直以來的渴望,小心翼翼地向時绮靠近。
“我想……”
他聲音顫抖,依照時绮的要求用了能力:“我想要一個擁抱。”
比起用精神操控下達命令,更像懇求。
“抱抱我吧,時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