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須葉回身面向連澈,目光堅定不移,“無論是趴在地上的孟須葉,還是站在高處的孟須葉,在他眼裡都是一個樣。”
這話倒叫清見聽得一愣。
須葉接着說道,“我自幼被父母遺棄在東門小樓,此生最怕再經曆同樣的事。從前我登上小樓,會記起年幼時徘徊的滋味,但後來便隻記得在此與蘇清見起誓不會背棄彼此。
我做過一個夢,夢裡蘇清見另有新歡,我換了他的藥讓他咯血而死,滿襟血腥,死在我面前,但他的死卻沒有叫我心中好過,反而如同遭受切膚之痛。
故而後來的每一日,每一刻,我都因這隻是個夢而喜悅,因可以再見到他而滿足,因能時常握到他的手、夜中醒來時能見到他在身邊而感激上蒼。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這段感情已叫我心力交瘁,這世上再難尋到另外一人讓我甘願為之重蹈覆轍。我知道于他亦是一樣。”
清見聽罷這話,直接原地癡呆了。
片刻之間,他望見須葉淡然而又疏離的眉眼,那畫着無思君的明豔面頰,與掩蓋面色的微紅脂粉,細膩的肌膚,動人的明眸,他腦中的理智線忽而就斷掉。
清見一把握住了須葉的手,“走!”
“去哪?”
“回去成親。”他道罷,幾乎是不容置喙地把她自台上拽下來,不許有任何人攔他。
“蘇清見——”作為座中唯一一個帶了腦子的人,鞠蘅怒了,“你簡直是瘋了!你在此時沾惹上不曉的案子,是嫌身上的劣迹還不夠多麼?”
二人隐忍不發,方一齊走了兩步,又聽他說:
“且不說你沒能扶持元良登基,就說那日甯兮閣接連失誤,還差點中途離席,可見你将自己那點破事置于公事之上,數度渎職,無能至極!”
他一語方休,須葉便松開了清見的手。
“鞠大人何時成為人中龍鳳了?”須葉回首疑惑道,“是繡花台整日的酒色,叫你自信了不少吧?”
鞠蘅被她噎得啞口無言,她還沒說完,接着冷言冷語起來:
“蘇清見在樓象做說客賣力轉圜之時,你在繡花台飲酒作樂吧?他為新政一連論辯三個時辰,而你連草拟新政都不曾參與,不過台下一看客耳。縱使他沒保住元良、忙于混迹煙花之地、差點輸了辯議、在拔除應有一黨的作用近乎為無……”
清見:咱們差不多得了,我覺得大家懂你意思了。
須葉即刻轉回了話頭來:“縱使他有諸多不好,也輪不到你來指責。”
道罷她面對清見一笑,“我說完了,我們走吧。”便解下自己腕上所系的鵝黃絲線,将之交回了伶娘手中。
細看便知,繡花台的花娘們每人手腕上都系着一根染黃兔絨短絲線,彰示着自己花娘的身份。
須葉坦坦蕩蕩,與清見對視一眼、兩手相執,走出了繡花台。
這時候清見忽而覺得,自己人生在世二十多個春秋,從沒有如現在這樣坦然過。有鵲踏枝,有鳳來儀,什麼都有了。
得償所願,原隻是她。
原隻要她。
原隻要她,實實在在地在這裡、在他眼前就行了。
他們已抛下那些看客很遠,踏踏實實地走着。總覺得這一路經曆了千山萬水、春來冬去。須葉略擡起首來,眉目舒展,亦默默端詳起了他的面容。
這張臉怎麼就這麼順眼?怎麼就這麼看不膩呢?
此刻清見心下也正在放花火,卻還是瞥見了須葉神色之中的微妙變化,從中瞧出了一絲“還好,咱倆總算是蒙混過關了”的欣慰之感。
這模樣的确是欣慰沒錯。
可……怎麼會是欣慰?
“你是真的想娶我麼?”她随即俏皮地笑開了,“瞧你方才的模樣,裝得倒還挺像的。”
他分明捏在手中的答案、即将出口的話,在一瞬之間頓了一頓,又很快地,用宛如春風化雨的笑容掩飾了過去。他于是灑脫地松開了須葉的手,笑道:“哈哈,你裝得也很不錯嘛。”
隻不過說這話時,清見有一種自己心口在滴血的感覺。
“對了,明日你有空麼?”清見躊躇着問她。
“怎麼?”
清見摸了摸鼻子,“思齊……寄養在姐姐家許多日了,我想将她接回來住,隻是明日我要去甯兮閣參辯,你可否替我看顧她一日?想必她見到你……會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