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沁猛地睜開雙目,道:“你算什麼東西?”
“在下蘇清見,裡京小禦史。”
溫沁輕蔑一笑:“我可不是在問你。”清見也笑了,他喚來杜康閣的店小二上酒菜,這時候,溫沁身邊的黃衣随從貼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的神色方才終于緩和了些。
“所以,你是蘇清見?”溫沁把玩着自己的酒盞,說道,“我聽說你是大章皇帝慣用的說客。”
不是,你剛聽說的吧?
清見颔首:“的确。”
溫沁道:“那大章皇帝很聽你的話咯?”他剛說完,黃衣侍從又貼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溫沁遂改口道,“那你也能說服大章皇帝咯?”
有意思。方才都還拒人以千裡的公子哥,忽而因清見的說客身份回心轉意,想來他們此次肯與諸立軒結盟,目的遠遠不隻是利益。
還有對大章皇權的窺伺。
清見問:“不知溫公子有什麼想法?”
溫沁目示另一位侍從,讓他将東西都搬了上來。一個雙耳高背的榆木箱子,打開一看,裡面裝着一套金子打造的食器,金碗,金盞,金箸,金盤,樣樣皆發出刺目的光輝。
這些無比貴重的金器一現身,連一向穩重的景樹都不由自主發出一聲喟歎。
“這是家父送給諸大人的禮物。”溫沁指了指它,“我們家的禮數一向是最周到的,這隻是見面禮,以後還有更多。”
清見淡淡瞥了它們一眼,不知這群招定人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招定臨近大章以南,一向平和安定,沒有鬧出過什麼亂子。隻不過前兩年招定王與犀疆王之間有了點私仇,故而上次兩國生亂,招定毅然決意派兵相助。
清見揣測,在攻下昀州後,兩國的利益分割并不明确,招定也有不爽。
“溫公子的意思在下倒是能夠猜猜,但是想來溫公子的時間也寶貴,可否明示?”
溫沁将箱子一關,一手搭在箱蓋之上,“兌州受災,我們家願代招定捐出米糧,供百姓度過這段時日。但是我們也有一個條件。”
清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溫沁曲起手指,敲了敲木箱。黃衣侍從随即拿出了一幅色彩紛繁的畫,并小心地對着清見展開了它。
隻見裡面畫着一個清見并不認識的人,單看模樣不知男女,畫得這般朦胧不清,想來應是某位神仙。
“這是我們招定的僖神。”溫沁向他說道,“水患之後,我們想在兌州修建僖神廟,讓大章百姓都認識我們的神,知道這一次是招定的神仙仁慈庇佑,對祂懷有敬畏之心。”
清見望着隐在雲霧中的僖神,失神了數刻。
他想,他知道招定人的目的了。
清見回禦史台時,隻将自己當作傳話的小生,将招定人的想法告訴給了諸立軒。至于其中的風險,還需他自己來評估。
不過,諸立軒聽了“僖神廟”的提議之後,欣然道:“的确,我們招定人自幼都崇敬僖神。”
想來他已然認可了溫康平開出的條件。
他們各自心裡都清楚,這可不隻是修葺僖神廟那麼簡單,招定人一定有自己的所圖。
清見一時間沉默了。諸立軒見狀,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溫康平是個商人,他有私心也是平常事,蘇大人何須将這些看得這般重?”
“諸大人多慮了。”清見忙道,“在下對此并無異議。”
“這就對了嘛!”
諸立軒笑得雙眼微合,“他把此事看作一樁生意,為兌州百姓投入了錢财,自然也會想從中牟取利益,我們既是一條船上的人,不妨讓他們也賺些。”
一條船上的人。
這句話聽着怎麼這麼耳熟?好像在徐召慎登基之前,清見也常常與人這麼說。他将朝中重臣一個一個拉上了茂王的船,如今,又親手在船上放了一把大火。
從禦史台出來,大雨依舊不止不休,清見回身望向牌匾上的“清風正氣”四個字,耳邊再度傳來百裡竟生的話:“總有一日,你也會和我一樣。”
如今的他,的确是将當年百裡竟生想做的事都做了一遍。
清見黯然低眉,微歎了一聲,最終撐起竹傘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