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光在另一屋子翻着折子。
西門守衛的名簿不難找,但潘連安要的不止現在,祖宗十八代,越多越好。
“你們妖…”
潘連安吐出來三個字。
蘭妖看向他,隻見他也看着蘭,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然後說。
“都很好。”
随後沒再說什麼。
幾本簿子被放到潘連安面前。
“都在這,紅名被抓入牢中,出來之後改名換姓便尋不得了。白名已死,金名加官進爵,黑名尚在西門,綠名告老還鄉。”還光道。
“知道了。”潘連安道,拿起了名簿。
蘭妖一眨眼,潘連安便不見了,賊的速度,如此之快。但蘭妖記住了這張為數不多見過的人臉。
“他的心,很不同。”蘭妖道。
“哪裡不同?”還光問道。
“那顆心髒,迫切想要逃離它的主人。如果對着他的胸口劃上一刀,那麼,那顆心會眨眼間消失,就像賊一樣跑掉。”蘭妖道。
“潘連安這人,動作比箭還快,更善隐藏。如果心跑了,他會追回來藏到更深處。”還光道。
“确實應如此……”蘭妖道。
蘭妖喝着水,低下頭看着那幾杯梨茶,又看看旁邊的野獸擺件,好似無聊萬分。
還光卻也不說些什麼,也不問他為何來了,坐下又翻出折子,注水磨墨,拿着毛筆寫畫。
雨點不停,時間也不停,良久。
蘭妖坐至他旁邊,捏住筆尾,問還光:“父母親都沒有為我取名,你給我取名字做什麼?”
還光笑了下,轉頭看他。
這小妖說的是昆侖山上初相遇?
那時他爬至半山腰,停滞許久,算是恰逢這蘭,還有……它下面躺着的玉玲珑。
救玉玲珑?還光有諸多為難,例如什麼……玉玲珑有鐘懷遠來救、玉玲珑有國師來救、玉玲珑…總歸是有别人來救,他救不得。
‘不想救。’
還光就想了這三個字。
但是救蘭……要是他不救,誰會救?這蘭又枯又病了,玉玲珑還昏迷着,這裡又沒什麼土壤養分,懸崖峭壁還不怎麼下雨。
‘得救。’
還光就想了這兩個字。
還光此人,平日裡就愛爬些山,大小山川都爬過無數,救株草着實簡單。
可……拿出來反而無從下手。就是拿着小刀猶豫不決,不知從哪裡将蘭摘下來,又怕自己力竭,不能快些爬上去。
就思量着歇了三天三夜,存好了體力,看好了山型,少了些刺激而已,總歸是十拿九穩了,這才敢下手,将蘭采下來,又接着往上爬,又爬了三天,登了頂。
還光這三天裡,倒是沒退縮過…就是對蘭有些好奇,不知為何這蘭孤零零地長在此地,鐘懷遠一軍統領…玉玲珑國師之女…
沒道理,把蘭養在昆侖峭壁。
總歸他就給蘭起了個名,鸾。
“阿鸾……”還光回憶道,哪怕蘭妖抓着筆尾,也就着在紙上寫下了這兩個字,遞給蘭妖。
看着蘭妖感興趣的模樣。
還光也笑着為他解釋道。
“世間最自由的,莫過于鳥,而百鳥之王,莫過于鳳。”
“我于山中遇你,便覺得,假若你是一隻鳳,必定不會被困于昆侖山。”
“但你卻是一蘭草,青綠幽蘭。青鳳…就是青鸾,便喚你為鸾。想來……你若成了鸾,便不用受山崖之苦了。”
“至于為什麼是阿鸾……”
還光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說。
他…選擇換個說法。
“阿常用在小名前,你若不喜歡,可以另起大名。”
“喔……”蘭妖應答着。
沒說什麼喜歡或是不喜歡的話,隻是有些沉溺在還光的話中,沉沉的、又很溫柔,他低頭偷偷在嘴角挂起一個笑容,擺弄着那張紙。
能當鳥兒…他怎麼會不喜歡。
“你好有文采。”蘭妖誇着還光。
“鐘懷遠,怎麼不為你起名?我不喜讀書,算不得什麼有文采。但他一向被稱為軍中才子,想來能為你取個好名字。”還光道。
“大家都沒有名字,一些花花草草……我問過她們,都沒名沒姓。隻是你為我取了,我才問你。”蘭妖道。
“原來…我是異類?”還光戲谑道。
說着話,還光放下筆,雙手枕在腦後,仰頭望着上面,嘴中還歎了一口氣,很是苦惱的樣子。
“不……不是異類。”
蘭妖急忙否認,拉住他的胳膊。
“你是我的…恩人,我欠了你好多恩情沒有還。”蘭妖道。
還光又放下手,直起身子,“好多恩情?什麼恩情?”
“出山之恩、醫病之恩、浴水之恩……還有許多,我慢慢還給你。等我以後頂天立地了,也絕對不會忘記你的恩情。”蘭妖真摯道。
還光柔成一灘水的心一下子又結冰了。
……或許少說三個字,他也不會如此。
“我是人,最多隻能活一百年,待你頂天立地……我怕是枯骨埋山。恩情就免了吧。”還光道。
蘭妖聞言挽起一隻長袖,露出小臂,手緩緩靠近還光,兩根手指更是摸上他的嘴唇。
還光盯着他的手,并不敢動。
“人有生死,草有枯榮,你吃我一片葉子,便能延壽一百年,我不死,你不也不會死。”蘭妖道。
說着,手指就要塞進還光嘴裡。
還光趕緊抓住他的手,有一點慌,“說什麼,我怎麼會吃你?”
一聲驚語。
“莫還光,你小子是怎麼了,名簿連不起來啊!遇見妖了也要收斂些吧,緊着把我打發走?”
潘連安吵吵嚷嚷地站在桌邊,沖還光說了一串話。
他突然出現,一時間,房間隻剩下他翻着名簿的聲音。
無人回應。
他擡起頭,目睹了眼前一片光景,一人一妖身影交疊似密不可分的樣子,比在虎榻上還緊些。不像是在幹正經事。
他面色錯愕住。
潘連安出入煙花巷柳之地慣了,并非那裡有什麼,隻是那裡富庶貪樂的人多,男男女女,酒醉一夜之後,哪怕光着身子回家也無所謂。
這種人,隻要貪上了幾分美色,意滿了,無論醒來丢了什麼都不會計較,反而是覺得丢财得色,樂不可支,反而期待着這一被賊窺探的刺激感。
情愛啊,潘連安也不避諱。
偷,去那種地界是最好的。
偷有偷的刺激法,眼皮子底下偷才是對盜賊的挑戰與肯定。潘連安幹過無數次。
這無數次裡面,屋中二人最多失防的反倒不是在床上,而是在酒桌前,那花院裡的娘子郎君,拈起些吃食,便往恩客嘴裡送去。
無論是些酸澀的橘子還是些綠果,葡萄是最常見的,恩客們都跟吃了些美味瓊漿一樣。往往道上一句。
‘真…好…吃。’
潘連安偷得開心,聽了這話,便覺,這……可比颠鸾倒鳳快活多了。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他暗歎來得早,沒日盡了再來。不然……怕是真的會被抓進大牢裡面,變成一個紅名潘連安。
潘連安沒敢再說話,就這麼看着他們。
“有一本被應将拿走了,問他要。”還光道,拉下了蘭妖的手,不許他動,無論蘭妖如何掙紮。
總歸是在‘外人’面前,不要出亂子才好。
“哪本?這有這麼多。”潘連安如同偷東西一樣,無視了,問着。
還光騰出一隻手來給他指,“這本的後面,第六本。”
随即,就感覺蘭香味一濃,他低頭一看,是蘭妖的手在地下能動着,直接将身上腰帶拉了下來,玄帶抹額拿在手裡,衣衫散了,自然味也出來了。
“這個…你要帶着,它在你身邊會保護你,你也不會受傷,天下第一,再無危險。”蘭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