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什麼,是宮裡出來的嬌氣紙,還是還光特意帶出來的寶貝紙呢?還是還光的自作多情呢?他就不怕那時一滴水麼。
淚語河裡面全是水,還光若是多想想,一定能猜到,許是淚語河水多,不小心濺到了紙上,畢竟淚……什麼淚才隻有一滴?一滴水還差不多。
總之是什麼都好。
蘭妖最好将這真的東西藏起來,不宣之于口。
“初到淚語河時,遇了些要緊事,回過神來半身便毫無知覺了。隻能躺在這裡養着,這幾日不知時辰,你來時才有些好轉,雖如同蚊蟲撕咬一樣,也算好些了。”可蘭妖莫名悉數告知。
一點一滴,蘭妖慢慢眨眼,沒有火光也可知道時辰在流逝。
他看不清還光神色,邊自顧自地想,腿上蟻蟲噬咬的亂意真的好了些,似乎就是聞到血味的時候。
現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新意,他忍不住皺眉想去阻攔,三五日的忍耐幾乎被這新意逼得前功盡棄。
一寸一寸的新意正在擴大。
初生的根芽嬌嫩又脆弱尚在成長,不能叫人輕易動手摧殘,小心毀枝斷葉,傷到了根本就遭了。
但還光的一舉一動,好似把握十足,稱得上是老道的養木人,幾分力氣、幾處骨木所在,都叫他使得探究的恰當。
此時,便是蘭妖想攔,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攔下多少,不說雙腿無力,就說這些車上的時日,連手指都懶得動了,實在太累。
若非還光來得驚心動魄,蘭妖早已熟睡不醒。
久而久之,蘭妖雖然還皺着眉,但也放下心了,這腿,還真沒死透,有新芽不斷增長着,能活。動彈自如隻是時日問題。
草木一活,野火也難摧淨。手碰幾碰又如何,蘭妖随他去了。
還光也不似頭一回那樣要問他話、瞧他反應,隻靜悄悄判斷着,和着月光皎潔柔靜,車中無風,唯餘二者溫氣氤氲其間,彼此都清醒得很,再累也毫無睡意。
“我不知如何怪你……”還光停下所有動作,忍不住說蘭妖了一句。
蘭妖也不能似從前了,沒力氣辨認還光說的話,還光一動他,那蟻蟲好似會竄逃一般。
離開了腿,順着上去,爬到了他的手上腰上胳膊上,聚集在他的心上撕咬着。這麼看來,竟是欺軟怕硬的一群壞東西,還光一來,就跑了。
或許,還光帶來的東西比它們更加可怕,被撕咬都是輕的,一不小心就會被整個吞噬,到那時,一雙腿的置所便不能讨價還價了,整隻妖都會被吞噬。
蘭妖也小心翼翼地定心抵抗着還光的侵襲,傳來的呼吸,以及任何。
醫仙名号這時用得上了,還光人到診病。老道的模樣,皺眉苦臉長歎一聲,又說:“短日康然無恙怕是極難,長日裡,不必憂心。”
總之,就是沒事,一日比一日好。
還光他……醫者自有醫者愁,即便是會好也憂心不已。
“我一想也是沒事的……”蘭妖附和他,讓這位不遠千裡來尋他的寬寬心。
說完,又聞到白帝劍中濃重的血味。
蘭妖如同待宰的魚肉癱倒在羊毛皮毯上,聞着來者不善的血味,小意溫柔讨這氣勢洶洶的來客歡心。
不知達到目的沒有。蘭妖不敢問還光氣消了沒,也不敢撒謊說不會再有下次了,草木易折,蘭妖曉得這個道理。
萬千草木,隻能求衆生心善庇護之,别無二法。
小石劃過油燈,一絲火花生在裡面,複爾發出暖黃的光,适合重新醞釀睡意。
蘭妖雖有瑕疵,但還全乎着,沒少胳膊少腿,就連還光自己都說了,日子長了一定會好。那就合該一同休息去了。
好過還光連夜縱馬疾行,不舍晝夜不阖眼,馬匹換了幾乘,人倒是片刻也不換的,從頭到尾都是一人。
誰料還光硬拉着蘭妖起來,抵着頭攙扶着他。蘭妖像一灘軟爛泡在水裡的泥,撈都撈不起來,若不是水是混的,真要以為沒有這灘泥了。
蘭妖悶聲疑惑詢問着,也沒得到些如意答案,就這麼被牽着拉了起來,像“坐”着,其實全都倚仗着還光的力。
還光幾乎是變成了屬于蘭妖的一張圈椅,就這麼帶着他去到了淚語河畔。
晚日河邊,終是寒意滿滿,本該熟睡的空如、空也此時卻立行于河旁,面紗如同銀盔甲一般威武掩蓋着他們的臉,手上捧着雪白色的物件,比那羊毛要細膩。
七日同行,蘭妖本與他們快要結為異性兄弟一樣。
三五日異路,又真的生疏了。二空是如何也不懂蘭妖的腿,急得團團轉,烏發欲成銀絲。
蘭妖呢,也不能真正勸說他們,畢竟,癱了就是癱了,空口說出去,說服不了誰。
雪白暖意被拿來蓋在身上,蘭妖摸着,毛絲纏繞覺些趣味出來。
又是終日水聲潺潺的河畔,這次好似有靠山,隻覺水秀空蕩,在暗色下也靜了。
無名悲意。
白帝劍被落在了馬車上,血味跟不過來,蘭妖也不好堂而皇之地開口問,隻是吹着河邊晚風。
忍不住想,空如空也偷喝了萬悲水麼,怎得如此悲涼。
還是其實,還光早就來過淚語河喝過水了,本就是還光身上的悲意,方才被血味蓋住了而已。
又忍不住任水流沖散一切。
還光不是來尋水的,隻來尋淚。
悲,定不是還光所為,怪不到他千裡疾行而來的帝師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