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河倒是多水……”還光意味不明地眺望對岸,吐出來這麼一句話。
空也适時送上幾分大笑給他主子,盡數抛灑在河面上,引得空如不自在地擺弄着臉上薄紗。
“夏日多雨流水,河裡更多的……是泥才對!”空如笑道。
他忽而想到了什麼,又說:“多人蹋泥而陷,便不敢再近前了。”
還光靜靜地點了點頭,河上浮光進他的眼底,月下清輝照他橫眉,落下逶迤影子與烏發在肩上。
此間三人一妖于夜裡觀河,不知為何……
不知旁人如何做想。
望着這條水河,蘭妖再沒了進去的力氣,此一遭動亂,好似爬上來反而比下去要容易許多。出河容易入河難了。
還光講河中多水,空也講河中多泥,在他看來,河中固然水多泥多,水助他生、泥助他長。
可要說河中最多的,還是那遊魚萬千、斑斓萬色,如此一方天地,有其魚的遊動才算快活。
沒過多久,空如又說:“還是人多,俗人踩土成泥,便深陷進去,俗人哭淚成水,投入河中,便成了水多,這裡泥水交織,終因人多。”
忽聞暗處有人輕笑。
三人一妖齊齊轉頭看過去,隻見一模糊身影立于樹下,看不清面容。
“我道是雪多。”他如此說道,手上擺弄着兩個如同石球一般的物件,碰在一起發出清脆響聲。
蘭妖不用四看,都能确信,此間無雪,是夏日,是盛夏。
若有雪,那河上該是冰,泥也會被凍結,這樣,也就無人陷進去了,也無人會掉入河中。
空如空也欲近其身。
那人擡起雙手阻攔:“别别别,别過來,我不過去,你們也别過來,相敬如賓才好,舉案齊眉便算了,你們舉或者我舉,都失了分寸。”
空也攔住了空如,笑了幾下真沒再進了。
樹下身影多了幾分自在,也沒露面出來,更多了幾分神秘。
“這世間莫過于風花雪月,此時有風、有花、有月,唯獨無雪。正可謂是滿眼風花月,一腔鵝毛雪。”他如此補上了先前未完的話。
未等蘭妖有何作想,他便聽得還光說:“有道理。”
“可看滿地槐花作滿地雪,補足這空缺。”蘭妖道。
“也有道理。”還光回他。
還光這麼一說,蘭妖便覺好似全天下都有道理。
道理道理道理……到底在說什麼大道理?
蘭妖便問他:“現在河中多什麼?”
還光咧嘴無聲一笑:“無水不成河,河中多水。”
嚯,合着從頭至尾一番話還光聽了下來,但心思從未變過,但卻連連點頭,認别人幾分道理。蘭妖覺些許趣味生出來。
“魚生水中,其所在之地便為溪、為河、為海、為淵。碗中水少,若養一魚,可成一河。”蘭妖仍道。
“很厲害。”還光笑評道。
“怎麼說?”蘭妖問道。
“我以為,水幹河失,無水那就無河。他日我死,河仍流傳萬世。世上無我,仍有世可存。”
“若依你之言,魚活那就河成,魚死那就河失。河存河滅,僅在你一念之間。世上無你,那便無世。”
“一念動萬法,豈不厲害?”還光道。
河風中,不知還光是覺他有幾分道理還是真心實意誇他厲害,蘭妖也是心生歡喜,怒放河中。
他又假意托詞,顯得一顆謙虛蘭草姿态:“雪深得我心,也厲害非凡。”
“嗯……可雪雖有風花月之美,卻不可和魚共存,有雪便無魚。它雖得你心,卻離你甚遠。再者……雪一物,隻堪堪冰中一現,瞬時之美罷了。”還光慎重思索道。
蘭妖聽了便更加陶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争吵聲逐漸傳來,蘭妖側望過去,空也正和那樹下人影吵的激烈,畢竟風花月和泥相去甚遠,兩人達不成共識。
反倒是空如在旁邊靜看着,無論是泥還是雪,總歸是離不開人的。
蘭妖不在看了,收回目光沖還光點點頭。
“白帝劍,還好用嗎?”他裹緊了身上暖絨,問道。
“天下第一劍,用來吓天下人的,宮中人不怕,白帝劍在我手裡,不過尋常刀刃。也還算好用,誰都能殺得。”
“你都殺了誰?”蘭妖轉頭問道,認真盯着還光的眼睛。
嘈雜聲漸行漸遠,是空也察覺失态,帶着樹下人走了,留空如靠着樹遙望過來。
其二者背靠槐花樹林,面對淚語長河,當是旁若無人一樣。可嘈雜未停,她也沒走。
空如便沒再過去。
隻是看了良久後,才發現不知何時,帝師身上的緞帶早被解下,挂到了蘭妖身上,被蘭妖伸手把玩着,同帝師說着話。
那緞帶她認得,皇室有族規,這當是皇族中人為遠方遊子祈福求的……若有皇家子在這,能治帝師一個大不敬的罪過,但……誰能為帝師祈福呢?
空如思索片刻,忽将人多一想從心中否去,若心中無人,哪怕入萬人之境,也看不到一絲人影。
她不禁盤問一樣問着自己,河中多……多什麼呢?思索不出來,空如便倚樹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