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妖想得空如那番言論,覺如此迹象是因木晚修成了上等妖道,才得如此妖法,以至于到了改天換地的地步,心裡滿是佩服。為妖,理該如此。
粉霧樣子如同花粉浮遊在空中,雖無香味,蘭妖卻仍想逃離這裡,發乎心底。他便捂着嘴裝作被嗆到了,咳嗦了好幾下。
“小心,腿還沒好,嗓子要是再壞了,這可怎麼辦?走不了、說不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到時我畫再多的咒,也無能為力。”木晚新奇地說,她倒是一眼能看出來這蘭妖在裝模作樣,隻是不知緣由為何,随意說幾句捉弄他罷了。
“喔……勞煩您費心了。”蘭妖道。
木晚臉上笑容逐漸擴大,擡手一揮,周邊粉霧垂落下去,顯出她的臉來。
“什麼時候有異樣的?”木晚問道。
“從水中出來之後,我便躲在樹後面……其餘的便記不清了。”蘭妖道。
木晚故作高深地緩慢點頭。心下了然,量他也不記得,她如此做派隻是走個過場,大士要有大士的樣子。
至于蘭妖為何不記得……其一便是若在夢裡受傷,就有極大可能蘇醒,不蘇醒的話,前前後後的夢也是連不到一起的。
其二可就難說了,衆神仙家齊聚一夢,誰幹擾了誰的氣運都難說。
拜光神所賜,夢外八竿子打不着的神,在夢裡,沒準就被湊成了一對鴛鴦,說不定到了外面怎麼難堪去。但也怪不到光神頭上,實乃神福所至。
蘭妖記不記得都情有可原,木晚不甚在意,她收回落在蘭妖身上的目光,刻意側身走動着面對蘭妖的追尋。
這小妖…許是急壞了,可惜她在夢中是個招搖撞騙的。
“诶,跟在你身邊内個,會點醫術?他是怎麼說的?”木晚問道。
真正的大士,怎麼會問出這種話?真正的大士從來都是坦然自信的,從來無需向他人看齊。
但此言一出,反而被蘭妖當成了大士的謙卑……
“他也說會好,需要一些時日。”蘭妖道。
看來是真急了,連天神的話都不信,倒是跑過來問她這個夢神。木晚心中得意的緊。
“人的話,對妖又算不上有用,說不定是什麼虛言妄論。”木晚評判道。
“有用的,他句句屬實。”蘭妖道。
“屬實嘛……那他可曾說過,讓你不要來淚語河?”木晚問道。
“未曾說過,車馬護衛都是他命人使派給我,想來,他最後是允我來的。”蘭妖道。
“你來了淚語河遭如此大禍,他卻也不阻攔,這豈不是無意間害了你?”木晚道。
“我不知情,他也不知情,不怪他。”蘭妖道。
“呐!所以說,你不懂的事,他也不懂!我可是知道你要來淚語河,早早便等在這了,比他知道的,要多些——”木晚道。
“你早來這裡等我……我卻也不能多信你,不能信你多于還光。”蘭妖道。
這話倒是令木晚側目正眼看他。
“此言何意?”
“還光恰如普天星君下凡,其真知灼見令我歎服。而淚語河也實乃神河,我在河中,窺見了你的真身。”蘭妖道。
後一句一出,木晚立刻倒抽了一口粉霧氣,又真被其嗆住了,咳嗦了好幾聲。隐約間又咳出幾口粉霧氣,等不及出生打斷他。
“就憑你?”
“就憑你掉入一條河中?”
“能看出我的真身?”
還是在夢裡?
木晚不可置信,手指着自己,連點了好幾下。又不等蘭妖多解釋什麼,一散手,粉霧又騰升起來遮掩慌張姿态。
天方夜譚莫過如此。
若今日不聽得其言,她都要忘了自己的真身是什麼了。
無他,隻因早就藏了不知幾千年,她由最開始的沾沾自喜,到現在幾乎忘記了妖身。
妖族真身這種東西,成神之後就會成為一種弱點。
蛇打七寸、狼怕火光、蝙蝠懼日……就說眼前這隻小鳳凰,眼睛與翅膀便是他的弱點,折了哪個都飛不起來。
除了壓根兒不怕的,真身早就被衆妖神藏起來了。
她的真身,幾乎整個具是弱點。好在有弱便有強,強足以蓋弱。但,也不是能擺到上面說的。
“你不是什麼都忘了嗎?怎麼還記得我的真身?”木晚湊過來诘問道。
在一片粉霧中,她一身紅色衣裙,真有種嬌豔鮮花之感,但這花可不能用來欣賞,比彼岸花還要奪命。
木晚眼睛斜橫着,似審問一般看着蘭妖,嘴微微抿起,但嘴角是上翹着的,又顯得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你的真身,是為水中寶物,難忘。”蘭妖道。
饒是誰,被誇了真身也要高興一番,更别提是出自妖之口。
木晚眼波流轉,一擡目,本想問:“你這天上飛的,也識得我是誰?”
剛要開口,卻想到此時是在夢中,這妖可不是鳥妖,是個木頭花草。
“知道我是寶物,還不信我?”木晚道。
“水母雖為水中至寶,卻也是遠觀而不可觸及的寶物。”
“你在我面前,我卻也不能全依你之言,你入深淵如歸家鄉,我卻會步入臨死地。”
“你說你在淚語河等我,我心道不假,卻不能全随你而行,怕是入歧途而不能自救。”蘭妖道。
聞言,木晚一甩衣袖,空中粉霧化水一般凝結起來,半空浮遊着無數隻有着細長美麗的粉色觸手,如琴弦一般輕微撥動着,昏沉紅一照着,隻隻水母如同粉色結晶,光芒四散。
此處猶如一片粉海中,二妖遊其中,一為水母,一為蘭草,各有其根系,卻身不相同,生不相同。
水母無耳目,故而不知避人,但随波逐流亦可遊離塵世外,且有魚蝦可依。其身更是獨特,滿身是水。
蘭草亦無耳目,卻紮根于地上,被迫受紅塵波浪,唯有風催其生,如何也不能離,且尤為缺水。
木晚是隻粉紅水母,夢幻且有毒。
麻痹攻心。
上古書籍曾記載,卻也隻記載過,木晚老祖宗争氣,仗着大海無邊且年歲已久,硬撐着輩分将水母一族的痕迹多加隐匿。
而她們行事作風也極為低調,就比如木晚,她乃夢中神女,隻在夢中可尋,而神、仙做夢,實為九死一生。
夢與幻境卻也不同。
幻境可謂百密而有一疏,神恰好擅長尋那一疏忽。
而夢,可謂百疏而有一密,隻一密幻化出無盡百疏。若是一睜眼不能發現周遭疏漏,久而久之便習慣了,隻帶萬疏歸一密,夢盡時方醒。
人的夢中,理應是百年難遇她一次,畢竟對于木晚,人的夢境,沒什麼好闖蕩的。
人世間對她來說,倒是有幾分趣味,不過……人的悟性太差,當他們面對夢神,總是難得木晚真神之意。
畢竟木晚所行所言,算不上天馬行空,但的确如同夢語……
此間種種,也被木晚以神夢之說含糊蓋過去了,無誰多加在意。
至于木晚誕生的那片汪洋大海,賜予了她極美、極幸福的名字的海,曾含着勃勃生機,生育萬千水族的海。也早已變為沙漠了。
木晚驕傲過,生在那樣的大海裡,每個水族都是驕傲的,但終有覆滅的一天。
于是木晚将一切都藏在一個夢裡,獨屬于她的夢,那裡保留着她的驕傲,也留存着她的名字。她本名非木晚。
但往事不堪回首,當論現在。
周遭粉紅根須糾纏上來,蘭妖捏住幾根,也捏不幹淨,雖不放棄但也不大肆掙紮了,但着實有麻痹之感。
正是因此妖的功力。
當日在淚語河底,隔水一望天,憑空出現一隻粉紅水母在河裡遊着,蘭妖隻覺奇特,但見遊魚穿過去而無動于衷又紛紛墜落,又覺疑惑。
愈與木晚接觸愈覺熟悉,記憶也就明了起來,這紅衣裙邊,恰如那粉紅水母的傘邊一樣。而這粉紅水母,一定有‘劇毒’。
穿過那粉紅影子的魚,紛紛活着沉溺到河底。蘭妖初見本以為死了,但那些魚的魚鰓還動着。
後來……蘭妖便暗道自己是對的。
這位大士,美麗又危險,一身紅衣看似從不遮掩,卻總是躲藏在暗處,引人入深淵,但被獵物發現就會纏繞帶走。
她的真身乃深海水母,粉紅絲布模樣,不似狐媚惑人心智,當如布匹,令人窒息而昏迷,越靠近越會被她身上的毒素所侵蝕。
可蘭妖愛水,就難對她生厭。
“什麼是歧途?難道…我在的這裡,便是歧路?”木晚悄然立着,手腕高高擡起,似在汲取什麼,臉上粉紅暗影斑駁,似桃花紅面妝。
“蒙心不見路,便是歧路。”蘭妖道。
木晚不置可否。
這妖怎麼知道她尤愛玩那蒙眼的捉迷藏?雖住在西天宮,但她同東天宮的神偷倒是聯系緊密,一個藏,一個蒙眼找。
想出了神,木晚又聽得蘭妖一聲呼喊,随即得來一聲請求。
“你纏着我的臉……”蘭妖道,手指頭扯繩子一般拉拽着爬上臉的粉紅‘繩’。
木晚随手将蘭妖從一群水母絲中拖拽出來。
“叫你來,是問你一些事。”木晚道。
問他為何引火上天燒盡群書,四界因此不甯,問光神為何引三界入夢,神界無神可用,問東天宮宮主何時和妖界的小妖搭上了線,妖界自古以來同西方天交往過甚……
問出來之後,賣上神仙家裡去。
面前小妖靜等着坑蒙拐騙的大士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