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有人方才被驅逐出湖旁,這時便會責令這妖逃開這裡,免得心生恐懼。
斷然是難知其人是何心思的。
這岸上蘭妖赤着腳翩然動了幾步便落盡扁浮舟懷裡,扁浮舟順他心意擁住他。
确是好久不見了,上次見蘭妖,還是根草,良久不見。
“長這麼大了。”扁浮舟和善誇贊道。
“嗯,長的可高了,我沒騙你吧~”蘭妖悶聲說着。
聽着貌似心裡歡快極了。
可誰也沒當真。
蘭妖無論存了多少的滿腔心酸,隻有在扁浮舟這裡才能尋得一絲慰藉,扁浮舟懂他,近乎最懂,懂他愛喝什麼水,愛曬什麼陽光,幾時幾刻喝幾滴,甚至懂他的來路,懂他所受的傷。
全都是蘭妖不曾講,扁浮舟便知道的。
他如何得知……或許隻有扁浮舟自知了。
扁浮舟更從不将蘭妖每一絲笑容當真,他永永遠遠都當蘭妖是脆弱的。
于是乎,蘭妖又在湖風吹拂中、在浮舟懷中,垂眸将無數心淚過了一遍,盡數留在他懷裡。
但是他思索再三,好似最近真沒什麼苦淚,于是很快便從浮舟懷裡爬起來了,當真臉上挂了幾分與音聲相似的笑容。
扁浮舟縱使驚訝,也由着他,隻是心思一轉,便參透了其中緣由。
“找到歸宿了?”扁浮舟問他。
這是一件扁浮舟不知道的事,僅此一件,隻因……
“沒有。”蘭妖搖了搖頭。
隻因蘭妖也不知道。
天之大,哪裡是歸宿呢?
一路走來見過玉玲珑、鐘懷遠。
好像世俗之歸宿,還真就不是他這根草的歸宿。
至于陰冷石縫,蘭妖再不想回去,自然也不是。
後來嘛……
山上風大。小盆太擠。宮中多雨。水中多泥。就連扁浮舟的懷中都是透着湖風的。
總顯得不安全。
“帝師他……”扁浮舟這聲如水一般,蘭妖小時聽慣了,但此時乍一聽,總覺得他的聲音摻雜了幾分狐狸的音色。
“帝師很好。”蘭妖急切答道。
甚至跟先前那些都不能一概而論。
但是,帝師不是歸宿,蘭妖分得清。
“我想把他藏起來……”蘭妖一字一句說的極頓。
藏在根系下,如同藏天下第一劍一樣,藏在任何他人無法找尋到的地方,就算将他毀了,幹枯的根系也還是密不透風,比任何地方還要安全。
扁浮舟聞言笑了。
他笑得輕如湖風,柔柔地似葉掉落,扁浮舟說。
“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他這麼說。
蘭妖說他知道,但又輕巧的拒絕了扁浮舟的提議。這位義父已經夠幫助他的了,這件事蘭妖要好好地自己想想,絕不肯讓誰來代勞。
扁浮舟也由着他,拉着他于湖邊長談了幾個時刻,這十分自然。
蘭妖也十分自然,在他還是小草的時候這種事一日内會發生數次。他會把所有苦悶和不快告訴他,當然……這次可能有些不同。……
……
“那隻老虎…着實有趣。”扁浮舟道。
“它的腳步又很輕,身上的花紋也很美麗。”蘭妖道。顯然,他們共同識得一隻老虎。
扁浮舟拄着下颌暢快地輕笑起來,這樣的笑對他這個謹慎心思深沉的人來說也着實罕見,蘭妖一時也呆住了,隻願等他笑完。
遠處樹叢嘩嘩作響,好似老虎破林而出一般危險,引得蘭妖張望過去。
“小時候的帝師無法無天,脾氣比天還要廣大、比地還要深厚,他是個心性堅定的孩子,我想……他從來沒有變過。”
扁浮舟恢複平常的微笑,轉頭跟蘭妖說道,他又是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樣,好似笃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可蘭妖不知,卻也不會以為他這位義父會撒謊。隻是心裡會暗自否定,帝師向來溫和如春間陽雨,冷臉也不常見。
或許…這位扁國師将帝師錯認了,那不是脾氣,隻是一些冷對無言,反而是帝師的無措才對。
見蘭妖不答。
扁浮舟也沒急。
隻是眼含微笑靜靜地盯着林叢灌木,它們要麼被踐踏,要麼被折斷。來者似乎要造一條新路,可明明大路就在旁邊。
如此一看,扁浮舟愈發微笑了。
……
莫還光走的太遠了。
他耳聞上乘,若不然,其難以躲過山林中的殺客。
山中極靜,虎嘯狼嚎清脆可聽,人手人足的聲音十分粗重,踩在沙石泥濘之間便令還光清晰可聞。
但其眼力比之耳力還要好,人者善隐藏,而山中有亂象,更雜……
故而莫還光離開了湖邊,離開了潺潺水聲、幽幽荷香、簌簌衣響,蒙上眼睛由着自己亂走,心中想着時辰到了才辨認着路往回走。
離得越近耳邊越雜,就也顧不得路上雜草雜木了,變為在山中一樣的做派,無路就開出一條路來。
進到跟前遲疑了一瞬,蓦然出現這人令他倒是難得不敢确認,随手擡起方才開路的白帝劍就似砍刀一般斜朝着對上去。
扁浮舟好似在宮中一處僻靜的地方偶然碰見誰一般,施施然擡起手向來人見了一禮。
這就十分的不合時宜了,可他就是不覺得……
“帝師大人。”他叫了一聲帝師莫還光。
按禮節來說,帝師莫還光怎麼也該回他一句,無論什麼也都還好,他畢竟是一國帝師麼,而他也畢竟是一國國師麼。
禮節還是應有的。
可還光是懶得同他在宮外扯什麼禮節,此時不殺他,也隻是因為國師這個身份還有用,至少在國師死在宮裡之前,國師不能死在宮外。
莫還光便什麼都沒說。
蘭妖見還光來了,像水母一樣默不作聲浮遊到他身邊,但蘭妖心中是十分歡心的,他最敬愛、珍愛的塵世牽挂,都在這了。
“這是我義父。”蘭妖介紹道,他謹記着人世間的彎彎繞繞,什麼是父,什麼又是義父。
莫還光自然知道蘭妖竄過來了,也聽了他說的話,手中防備絲毫不減,腦中又冒出一句話。
‘父母如何、義父又如何……’
思來想去再也忍不得國師大人淡揚與嘴角間的微笑,有些熟悉。
某種弧度,跟身側這小妖有些像。
喔……該是小妖像扁浮舟才對,畢竟扁浮舟是他的義父,自是學了幾分相似才對。
當機立斷,還光不再看,擡腳将一國之師踹下了湖,沒停頓就拉着蘭妖沿着新開辟的雜亂小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