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乘風情難以抑,被千歸蘭發現了目光也來不及收回,恨意滔天之際,他見千歸蘭亦盯着他,沖他颔首,嘴角浮現一絲笑,又轉瞬消失不見,如君子點到為止。
啊——
徐乘風垂頭卻并未有喪氣之感,緊扣在輪椅上的手松了勁,剛剛那一刹那,他腦海裡什麼都沒了,隻有雪…好大的雪啊……
再次擡起頭,眼前雪影重重。
“好大的雪。”他喃喃出聲道。
“是啊,乘風啊,今年年歲,雲家輪到大師兄守歲,我得空,來徐家陪你看戲,就看…就看那場“鸾鳳歸鄉”,如何?”雲初心已安定,俯下身在徐乘風耳邊說道。
“那……自然是極好。”徐乘風直愣愣地看着雪,不加思考地笑着應了。
片刻,他這才想起方才對千歸蘭視若無睹十分無禮,又去尋他,卻發現那隻喪母鳳妖已不見了蹤影。
妖呢……
“雲初,聽說千公子效仿龍母,撕開仙界結界,大鬧神宮,可有此事?”徐乘風問道。
“坊間傳言确有此事。”雲初道,她又沉吟說:“不過是非曲直,由誰來斷?”
“此話怎講?”徐乘風不解。
“你可知…百年前這場霍亂,誰的罪責最大?”雲初問道。
徐乘風看着眼前的金色大龍。
“龍王蕭暮。”
雲初沒出聲拒絕,隻拐着彎說:“蕭暮罪大不假,卻…有人比她還大。”
“那一定是魔族了,魔神扁浮舟縱容魔族、魔獸弑殺仙族,造……”
“也有罪,不夠大。”
徐乘風放眼望去,說道:“仙族玩忽職守掉了下來,不想竟失去了性命,更害仙界受難。”
雲初應着點了點頭,竟是要他接着說下去。
“蒼生受辱,神族難辭其咎!鐘懷遠身為神族,卻比縮頭烏龜跑的還快。”
“妖族上下二心,禍到臨頭,卻先打起了内戰,秦元嘉千不該萬不該此時此刻策反。”
“有仙呼呼大睡,定是和妖暗通款曲,裡應外合。”
“蕭宸身為龍族太子,卻和神女勾連不清,等待殺時又心慈手軟放走了她,她秉明仙界,難免又是一場大戰,傷及無辜。”
“魔族屠殺已久,仙界卻還如學步小兒一般,懦弱無能,更不敢下界。”
“……”
“……”
“事已至此,難道人族就沒罪嗎?雲長雨大難面前隻顧和舊情妖叙舊,簡直忘了人之本性。”
“雲長雪雖手眼通天呼雪而來,卻誤傷不少仙人。”
“就連雲長霜,作為一個神仙未免太過漠視蒼生,她……”
徐乘風戛然而止,嘴還來不及閉上。
遭了。
“雲初,我不是那個意思……”
雲長霜是雲初之母,他怎敢……
徐乘風猛地轉身看過去,将脖子扭的酸痛也不敢緩些,生怕漏掉雲初一絲不滿。
雲初卻并沒生氣,隻是輕輕點着頭,有些輕快地說:“這就是戰争,活着的人有罪,死了的人有罪,有罪的人罪上加罪,無罪的人無可避罪。”
“妖族和人族百年之後還在打,妖族像螞蟻一樣一直撲上來,我在邊界看着都累了,有時候想叫它們歇歇,可血海深仇、死去的亡魂……雖然不會開口,卻勝過一切。”
“誰都有罪,誰都不快活。打吧打吧,等到有仇的報完了仇,有怨的報完了怨,一切也就結束了。”
了了。
她輕哼幾許。
“我本一劍天涯,四處流浪為家,此生逍遙無挂……”
徐乘風見她沒生氣,也就放下了心,隻是聽雲初這番話,心中生出了疑惑。
‘可是…仇和怨…報的完嗎?’
好大的雪。
鵝毛大雪飄搖鋪滿大地,蓋去一切罪孽,千歸蘭靜而觀雪,賞這難得的雪景。十方天地縱有萬象争豔,雪壓群芳。
這鳳妖竟喜孤高,跑到白雪峰上來觀雪。
他低低若自言自語地輕聲道:“除卻昆侖山萬裡白雪,下山後,我被柳如意的鈴音攝住心魄後,也遇到了一場雪。”
幻境中,雪是那麼真實,落在他和雲孤光的眉睫,雲孤光衣白若雲、星眸如畫,靜靜地望着他,仿佛冰天雪地裡,隻看得見他一抹身影。
千歸蘭忘了雲孤光當時的眼神。
“你在幻境中,拖着玉玲珑的屍體,埋入雪中,她腿上的屍斑,我清晰可見。”
“難怪你當時那樣害怕。”
像一隻落水小鳥。
“我怎麼也不肯相信是你殺了她。”
“如果當時我真的殺了她,你害怕嗎?”
千歸蘭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我隻記得幻境中有一樹紅梅,許下了好多願,還……”
“還說了慌。”千歸蘭吐字清晰道。
雲孤光應了聲。
他在皚皚白雪上說:“我從未懷疑過你的心,隻是惱怒你的态度。”
雪的寒冷好似傳了過來,踏碎了百年前的時光,一擊即中。
一呼一吸。
千歸蘭又聽雲孤光緩和放松道:“神生漫長,讓我們給彼此一點時間好嗎?”聲音落在雪中。
“你要細細體味你的悲傷、難過,不要忘記它們帶給你的潮濕與寒冷。别急着快樂,未來有很多。”
“……”
“現如今你我下界,你可以将我當做任何人,素未謀面的雲家弟子、有過一面之緣的劍客、和你踏出昆侖神山的仆人、隐世無人識的神仙……”
“……”
“神祇不會死,花一萬年種一根草、釀一壺酒,都太過平常。”
“……”
“無論如何,你可以為任何一件事執着,我都會看着你。”
雪還在下。
飄—飄——
“你說真的假的呀,不要騙我……”千歸蘭終于舍得出聲問道,手不自覺地擺弄着白玉環。他像個小白花,有些羞答答。
聞言,雲孤光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出自神的本能!
一下子,他嗓子都驚的有些幹了,但仍是一言既出驷馬難追硬着頭皮道:“真無可真。”
這場雪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