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下,雲長霜粉裙如花,成為冰天雪地中的一抹暖色。
她眉眼笑如春風,喚道:“雲初,我的女兒。”
這跟雲初夢中的情形,一模一樣。
她雙目怔愣應道:“母親。”
聽到此言,千歸蘭無聲地長籲出一口氣,斂目不再去看。可說不出,是因雲初再見親母,還是因,此情此景一切都是淩畫煙僞裝營造出來的“假象”……千歸蘭心中十分酸澀。
“莫前輩,真的可行麼?”他小聲問道。
“放心。”仙後說。
雲初不過一介凡人,有什麼不可行的。
幾柱香前,仙後将雲長霜的一切生活喜好、容貌細節都告訴了淩畫煙,為的就是讓淩畫煙完美變成“雲長霜”。
雲長霜留下一句彌留之際的告誡——“護凡界太平”,勸慰她出兵妖界,如此豈不美哉。
隻有仇恨的源頭才能解決仇恨,隻有死去的雲長霜才能解決雲初心中的喪母之痛。
雲初撲進雲長霜的懷抱中,母女二人相擁。
她從雲長霜懷中抽離,抓住她的胳膊緊握不放:“母親你怎麼會出現在着?你不是已經……”
死了嗎?
“雲長霜”搖了搖頭道:“神不會死,我隻是從世上消失了一陣子。待神氣凝結,我便又醒來了。”
她溫柔地輕聲說:“雲初,你長大了。”
雲初激動道:“母親,你這次還會走嗎?你不要走了,雲家這次一定護你周全。”
“雲長霜”一頓,并未直言。
雲初見她陷入沉默,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她聽到母親猶豫為難的聲音:“我不能久留,百年前我傷勢太重,不能來去自如。”
“雲長霜”歎息道:“雲初啊,不知何時我就又要消散了。”
雲初看着近在咫尺的母親咬牙道:“你放心,我一定為你報仇,滅了妖神二界!”
千歸蘭心中一驚,仙後和淩畫煙具愣住了,面上是難掩的錯愕。
好在淩畫煙天生擁有完美僞裝,即便是錯愕,也是獨屬于雲長霜的錯愕、驚心。
“雲長霜”悠悠歎氣,諄諄教誨道:“你是人,你又如何踏平神界?我雖死,卻保全了雲家……”
她緊緊握住雲初的手,摩挲過上面練劍留下的繭,“雲長霜”道:“初兒,放下仇恨吧,娘希望看到你成為頂天立地的神,保護凡界蒼生。”
雲初久久不言,目光灼灼地看着雲長霜,淩畫煙不動聲色地伸出手,自若地放在雲初臉上。
“雲長霜”輕柔地撫摸着雲初的臉頰,道:“娘懷你的時候,還是百年前,你不好奇為什麼現在你才十幾歲麼?”
雲初握住“雲長霜”的手,道:“母親定有難言之隐。”
“為娘修得無情道,怎能生下你?隻能從仙後手中求得仙法,抑制你的生長。”
她話鋒一轉,冷聲道:“卻不想竟然命隕仙魔戰。”
又幽歎:“娘隻能将你從身軀中剝離,這才護了你的周全。”
她感慨:“你在百年中慢慢成長,直到上蒼預言——詛咒将解,七界将會太平無憂。我終于能夠讓你平平安安地誕生在人界了。”
“雲長霜”惆怅道:“一百多年過去了,你可怪罪娘親?”
雲初道:“我不怪。”
她被雲長霜擁入懷中,耳邊傳來雲長霜喜悅的聲音:“我的女兒……長大了。”
雲初蓦然問道:“你修無情道,為什麼不把我殺了?”
她沉聲說:“或許你早除掉我,仙魔戰中,就不會因為我吸噬了你大部分神力,被龍王反噬而死。”
什麼吸噬神力?
什麼反噬而死?
雲長霜死因究竟是什麼,她為何要生下雲初?
眼下不是淩畫煙該想的。
淩畫煙身軀僵住,難免呼吸急促了些,卻仍穩住了,淩畫煙霎時眼眶湧淚,長聲悲涼道:“我怎麼舍得——”
這實在是一句答非所問又模棱兩可的話,卻足以表明一切是為何——雲長霜不舍得雲初。
雲初感動無比,含着哭聲道了一句:“娘親……”
淩畫煙這才放松下來。
“娘親…你知道父親在哪嗎?我也想他了,為什麼他不來見我?”
“雲長霜”松開雲初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她重重地握緊雲初肩膀,眼中充滿希冀和溫柔的力量:“初兒,當下最要緊的是妖界大亂,你大哥雲孤光已經前去相救,你也應快作準備去幫他,勤神救駕!”
淩畫煙一不做二不休,輕輕地吻了雲初的額頭,道:“祝你成神,我會在天地間庇佑你的。”
“好。”雲初道。
聞言,千歸蘭放下心,正要出去,便聽到雲初又說……
“你的僞裝無懈可擊,讓我想想,你也是神吧?”
“!”
雲初發現了!
淩畫煙有危險!
千歸蘭不顧徹底暴露的風險,連忙縱身飛了出來,還是慢了一步。
雲初已經設下結界,并将淩畫煙困在地上。千歸蘭目光掃過,大驚失色。
淩畫煙脖子、四肢關節處湧出鮮血,上面分别各有一根釘子。
雲初竟是用五根釘子牢牢地将淩畫煙釘在了地上!
“鎮神釘……”仙後緊随其後,皺眉道。
鎮神釘不是稀有、珍貴的神器,它就像尋常的釘子一樣,有且僅有一個作用——釘住東西。
與尋常釘子不同的是,它釘住的是神。
仙後上前一步喝問道:“這類法器早已被禁用,你怎麼會有?!”
雲初上下掃了仙後一眼:“哦——你也是神。我何德何能請動三位神仙來我雲家?”
“雲初,你先将雲…你先将她放開,此事是我不對。”千歸蘭勸道。
仙後并不似他出言相勸,直接神力招呼上去,卻通通穿過了法陣打到了雲初身後無人之處,幾棵大樹被擊爆。
雲初道:“诶,這位大娘就不要白費力氣了,這是靈兒給我的陣法,你是神,應該知道她。”
千歸蘭攔住了仙後。
仙後逐漸冷靜下來,她身為衆仙之後,自然知道靈兒乃天界玉生靈門下之輩,最擅妙用陣法,若沒有一百多年前的那件事,成仙早就闆上釘釘,許是都成神了。
她是無法打開這結界的。
眼下,她隻能滿心氣憤地看着雲初。
雲初又說:“千歸蘭,你怎麼能聯合其他的神來騙我,胳膊肘往外拐呢?你是我雲家敬重的神。哪怕是要誰的命,你指名道姓即可,我拱手奉上。”
她話裡滿是嘲諷,句句譴責。千歸蘭蹙眉鞠了一躬鄭重道:“在下不敢。”
雲初不屑地應了幾聲,将淩畫煙脖頸處的釘子拔了下來,咽喉處的傷口一眨眼就愈合了。
“雲長霜”得以喘息,她發出“嗬嗬”的抽氣聲,俨然是痛極了。
“受點傷就裝不住了,你這張臉皮哪裡來的?”雲初一邊問,一邊拿出一把劍向淩畫煙臉上割去。她割一下,血痕便迅速出現,又迅速消失,雲初連着割了數次,淩畫煙還是頂着雲長霜的臉不為所動。
“雲初,你心中若有不滿就沖我來吧,不要傷及無辜……”千歸蘭說。
雲初起身道: “不必再勸我,是她說的神不會死嘛,我割兩下怎麼了?大不了一會她割回來。”
“你說的是真話?”淩畫煙道。
雲初低頭看她,道:“自然是真的……”
“那我便原諒你。”
雲初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還沒跟你計較你裝成我娘的樣子來騙我,你倒是先原諒上我了,難道你們神仙,都這麼自大嗎?”
“仗着神仙法力高強便想欺瞞于我?總該付出些代價吧?”
“我知道神族仙族不會死,但是,除了不會死之外,也沒什麼特别的,想要留下全屍,得看我心情如何。”
千歸蘭見她逐漸癫狂的神情,漠聲問道:“雲初,你想要什麼?”
“嗯……”
雲初停住了笑,仰頭望着晴雲長歎了一口氣。
她撤下結界,信步走過來,仙後欲上前和雲初争鬥,被千歸蘭擋住。
雲初走到了千歸蘭面前,冷聲道:“從前你是妖,我是人。”
“即便人妖不兩立,我們也是朋友。”
“今日你成了神,我還是人,沒道理卻做不成朋友了。”
“此話何意?”千歸蘭出聲問道,定定地看着她,她面上挂有笑容,那是有幾分像雲長霜的笑。
雲初卻說:“如果我此時真的率人族五家,同魔族一舉進攻妖界,你會殺了我麼?”
仙後聽之,在一旁怒道:“你身為雲長霜之子,竟敢勾結魔族!”她轉頭說:“千歸蘭,我命你殺了她!”
一人一神都沒有理她。
千歸蘭擡手,手中白光一閃,一把白劍橫在雲初脖頸上。
“你要殺我?”
仙後見了,好似勝過雲初一籌,她道:“瞧不起神仙又如何?還不是死在神仙的手上。”說罷,她放下心來,去見淩畫煙傷勢如何。
千歸蘭盯着劍道:“這把劍,臨行前你贈于我。它是雲長霜留下的,為何送我?”
雲初對脖子上的利劍視若無睹,她輕松暢言:“駿馬奔騰,不如你飛翔快。金裘貴重,不如你翅羽美。”
“七界勢力衆多,盤根錯節,你身為鳳族王子卻背井離鄉、法力低微,定是寸步難行。”
“我若送你護身法器,大師兄定對我不滿。若随意送你一樣東西,卻會傷了你我情分。”